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就已经坐在这里了,即便是见了,也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款款地起了身来,略略颔首。 “我当是谁,原来是崖山见愁道友,久仰,失敬。” 话说得很客气,可话里的意思,莫名让人有些不舒服。 见愁压下了这一点点的微妙,只觉得这一位来历神秘的沈腰,也颇有许多值得玩味之处。但妖魔道上的事情,她也不提。 当下只镇定自若还礼:“沈大司马,久仰了。” 她二人相互道礼,旁的女修却是相互望了一眼,竟不大敢说话。 敢说话的那个人偏偏不说话。 曲正风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感觉到,半点不知道见愁来了一般,端了杯盏中的酒喝下,又慢慢给自己倒上。 “咕嘟嘟。” 寂静的二楼中,只听得那酒液注入杯盏的声响。 沈腰听见了,目光在曲正风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回了见愁的身上,似乎闪过一点点的兴味,但接着便被那唇角绽放的嫣然笑容所代替。 “天姿国色”四字,或许便是因她而存在。 这一时只随意向那些女修摆了摆手,步态婀娜地走到见愁近处,略一眨眼道:“想来是断肠客遇断肠客,崖山人逢崖山人。事也谈得差不多了,我一个妖魔道上的外人,就不在此处讨人嫌了。二位有旧,只管慢慢地叙,明日星海的夜,还长得很呢。” 若说先前那句,还可以归结于见愁的错觉,那么这一句里面的意味,便是实打实地值得见愁去深思,去考量了。 只不过…… 这一位潼关驿司马,对她与曲正风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有一点“美好”的误解? 那些个修为平平、先前在这楼上伴酒的女修,都已经识趣地从席间走了下来,穿花拂柳似的从她身旁经过。 她没瞧一眼,只是看向了曲正风。 他坐在角落里,一身玄黑织金长袍,被这楼上煌煌的烛火照着,黑色与夜色融为一体,绣着的金纹却流淌着玄奥古拙的光。 酒盏已经注满。 但他没有停下,而是又取了一旁空着的另一只干净杯盏,往内斟了一杯酒,待得酒满,才笑了一声。 见愁站着没动。 曲正风却是慢慢地抬了头起来,一双冷肃晦暗的眸为那华光所照,竟似黑曜石一般闪过灼然的光彩,但刹时又隐没了。 开口,依旧是辛辣得让人忍不住皱眉的嘲讽。 “是小师妹啊,许久没见了。” 小师妹…… 昔日她不过筑基小辈,今日却已是返虚大能。 见愁当然记得这称呼为何而来,也隐约明白他此刻为何这般称呼自己,心内一时复杂,却也笑了一声,回他:“是许久未见,也许久不曾听过这称呼了。” 第427章 把酒 也许在刚被扶道山人带入崖山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觉得这么个从天而降的“大师姐”来得有些稀奇,也有些名不副实,昔日的曲正风似乎自然是其中之一;但自打左三千小会之后,这种声音便该小了下去,更不用说青峰庵隐界、极域一行、星海白银楼之会和不久前的雪域鏖战,以及前段时间的问心道劫了。 如今的见愁,乃是崖山名副其实的大师姐。 不管是从行事的风格看,还是从本身强悍的实力上来看。 迈入返虚的她,已经是个走出去跺跺脚,旁人都要为之心颤的“大能修士”了。 又有几个人敢当面叫她“小师妹”? 一则她的确是崖山的大师姐,二则她本身的修为已经位于整个十九洲上层修士之列了。 可曲正风敢。 早两年她刚入门的时候,便被这一位“二师弟”教训过,如今两人身份不同,立场不同,中间又经历了这许多的变化,对方却还是一句“小师妹”。 见愁想,自己本该生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是笑了出来。 “坐。” 曲正风看了她一眼,只将自己手中这刚斟满的另一只酒盏搁到了桌案对面的另一侧,然后一指,说了一个字。 见愁便依言坐下了。 此刻整栋楼中沈腰与其他女子都已经离开,寂静的深夜里,竟觉得有些空旷。 风从外面吹进来,酒盏里荡开涟漪。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明日天一亮,十九洲上已经到明日星海的诸多大人物就要齐齐聚首在解醒山庄议事,而曲正风身为明日星海如今的主人,却是从一开始就没露过面,说是很忙,可实际上却在这里喝酒,且还是跟妖魔道上潼关驿大司马沈腰喝酒。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见愁素来是心思灵敏缜密之人,今日是被傅朝生一番质问撞破了心门,由此陷入了思考与顿悟的魔障,机缘巧合之下,偶然来到此处罢了。 她知道曲正风有话要说,但此刻却不问。 在这一会儿的静默之中,她想到了过往的很多东西,想到了十九洲如今的局势,内忧外患,还有汹涌的暗潮。 曲正风不打扰她,也不催她喝酒和说话,只是自斟自饮,待这特酿的醇酒烧得他微醺了,才慢慢开口问了一句:“余知非没了吗?” 故人重逢,真正开口问的第一句,竟是另一位故人的生死。 这一瞬间见愁竟觉千情万感都涌上心头,想起了自己前往雪域时搜见的一切,还有那持剑而立的余师弟…… 她目光微动,黯然了几分,道:“魂归崖山,千修冢中。” 魂归崖山,千修冢中。 不久之前崖山昆吾在雪域折损了一帮厉害弟子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十九洲,曲正风当然也听说了。 只是他毕竟已经离开了崖山,并没有多去问。 一个已经叛出了崖山的叛徒,本是不应该过问这些已经与自己没有太大干系的事情的。 只是又如何能不过问呢? 余知非自铸“我是剑”,自修己道,乃是这一代崖山弟子中又一惊才绝艳之辈,可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在这十九洲的天空里闪耀多久,便已陨落在那一片冰原下覆盖着鲜血的雪域。 曲正风凝视着酒盏,竟笑了一声,又端酒起来喝。 见愁便道:“今天是白日里出了点事,心有困惑不能解,所以出来走走,没料想一时心境不稳,险些堕入魔障。若无旁人惊醒,说不准已落万劫不复之地,所以……” “你有什么困惑?” 曲正风修炼多年,且自己步入返虚也很有一段时间了,更不用说所见所知到底有多广泛了,不需要见愁解释,他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直接打断了她,如此问道。 见愁想过曲正风私底下会很不客气,但没料竟不客气到这种地步,更没料对方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