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青的地砖逐渐变了颜色,她看见了焦黑与苍白一闪而逝。 那是什么? 她再次掐诀凝神看去,灰青的地砖骤然退却,眼前竟然浮现出一片焦黑的土地与……白骨…… 那白骨是一个人类的上半身,被她踩断了几根肋骨。 怎么会是白骨?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更多的地砖消散,露出了泥土、荒草与白骨。 白骨不止一架,密密麻麻的铺在地上。 她不过是踩在一堆白骨之上而已。 眼前的桥面消失,行人消失,城池慢慢在她眼中卸下伪装,没有热闹,没有欢笑,只有漫无边际的荒野与裸、露在外的白骨。 月亮依然在,光芒幽幽洒落,可笼罩之下,却是一片破败景象。 她惊讶的抬头,可身边的瑶棠依旧没什么反应,她不耐烦的问:“好了没?走不走?” 瑶棠看不见…… 她瞧见不远处的宗门弟子们正在荒野里到处跑动,还在大喊这个丹阁里有宝贝,他们也没能察觉出异常。 只有她看清了。 看清了这繁华热切下的残忍真实。 这才是秘境原本的样子,一片寂静、荒凉、破败的荒野。 所有的行人都在她眼中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忽然想起那个白裙姑娘。 她回头看向画舫,不出意外,画舫也消失了。 那里亦是一片荒野,只不过荒野之上摆着一张破损的长木桌,有些年份,那木桌上尽是虫洞、落叶、蛛网与风蚀过后的伤痕。 萧九九不由自主走上前,待她看清眼前画面时,瞳孔陡然一缩。 长桌安静的沉默在凄凉的月光下。 所有的宾客都消失了,每个坐在椅上的都是一堆失去声息的白骨,他们被摆弄成各种姿势,或趴或躺。 而坐在顶端首座的那位白裙姑娘,却是鲜活的。 她有着漆黑的发,白皙的皮肤与殷红的嘴唇。 只有她仍然坐在那里。 她的白裙在荒野中格外显眼,她纤细、修长,像是荒野中盛放的蔷薇。 她戴着薄薄的面具,举着一只破损的青铜杯,向左边的骷髅说着什么,骷髅毫无声息,自然无法回应她,可她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笑的前仰后合。 她伸手,将空空如也的酒杯举起,笑着道:“干杯。” 满座骷髅皆无反应。 只有寒风与荒草微微摇晃。 白裙姑娘却笑着仰头,喝下了并不存在的美酒。 看上去诡异又凄凉。 像个疯子。 这不是盛宴,只是她一个人的孤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她疯了?还是这些是她曾经的过去?这些人是她的朋友,全都死了,她无法释怀才会如此? 萧九九心口忽然一痛,她觉得哪里不太对,于是她一步一步的朝那姑娘走去。 很快,她便到了白裙姑娘的面前。 白裙姑娘还在笑。 萧九九紧张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随后她终于攥紧手指,深吸一口气。抬手掀开了白裙姑娘的面具。 她一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白裙姑娘,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这个白裙姑娘,是她! 她混乱的不知所措,为什么会是她?是什么时候的她? 人形,不是化灵之物,是生前的她? 可是生前的她修炼无情道,怎么会有这样热闹的记忆? 她明明无法共情…… 她的头开始痛,几乎站立不稳。 模糊间她想起几个片段。 花竹挥动着小翅膀,将软软的小手按在她胸口。 【修无情道的我见过,别人都是顺应的,可你是对抗的,你在反抗无情道封印。】 【你不想修无情道,你想破开封印。】 【你太混乱了,你会被心魔撕碎。】 画面一闪,她看见自己身着白裙,跌跌撞撞来到了这片荒野,她状态不太对,一双眼眸时而血红时而漆黑,黑红的纯粹,甚至连眼白都快要消失。 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花竹说对了,她这个时候割裂的太厉害,已经无法自控了。 她看见自己急忙盘腿打坐,可身上却逐渐泛起黑气,不过片刻,她便被黑气彻底包围。 她走火入魔了…… 她飞快的掐诀,吞下灵丹,试图保持神智清楚,可心魔却在这时来临。 心魔是每个修者最怕的东西,它总能引导出修者内心最深的渴望与脆弱,将她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逐渐被心魔侵蚀,神色混乱,心智亦难坚守,眼前幻象四起。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恍惚间看见一座暖橘色的城池,像是有什么在召唤她。 她走到近前,看到了一派繁荣景象,鱼灯、把戏、舞龙、画舫与糖葫芦。 有人热切的朝她挥手,招呼她快些进来。 她忘记抵抗,也不想抵抗,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向前行去,随后彻底被这座城池吞噬。 · 萧九九记起了自己走火入魔的那刻,这座城池便是心魔为她编织的囚笼,将她困在其中,让她无法清醒与脱离,不断的蚕食她的灵力与血肉。 眼前这个白裙姑娘,是一百多年前被困此地的她留下的一道残念,记录了当时她所经历的一切。 她的头再次痛了起来,看透幻境让她灵力耗损过巨,已经无法再坚持,眼前一花,一切又开始变化。 荒野、骷髅、落叶与蛛网都开始消散,重新被暖橘色覆盖。 热闹的尘世重新出现在眼前,悦耳的丝竹也响在碧波之间。 她又回到了幻象之城。 瑶棠在桥上喊:“你好端端的怎么跑到画舫上去了?那里有什么?” 萧九九低头看眼前,一切又恢复成了先前的幻境,木桌上堆满了美酒与食物,她甚至看见一串葡萄因为觥筹交错滚到了甲板上。 她看见过去的自己就坐在首座,与她的朋友交谈甚欢。 这是她最渴望的情感,她怎么可能逃离出去? 有人喝的醉醺醺的,忽而起身,笑道:“姑娘,我为你舞一曲如何?” 她脸颊红扑扑的道:“好呀好呀。” 那人便当真在月色下舞起来,刚中带柔,矫若游龙。 白裙姑娘喝的醉醺醺,来了兴致,起身道:“我同你一道。” 众人欢呼起来。 乐手也开始吹奏着欢快的曲子。 白裙姑娘同那人共舞,白裙不断翻飞,身姿曼妙,翩若惊鸿。 瑶棠在桥上道:“跳的很好看啊,这到底是谁的过去?” 萧九九安静的站在船头,眼睛微红。 这不是谁的过去。 这只是一场无望的幻念。 是一个孤魂野鬼最卑微的期许。 在她模糊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