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啊! 但是,高太后性情如此,知母莫若子,赵顼心里清楚,若真有那一日,高太后,做得出来,一定做得出来…… 赵顼想着,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从今日起,他要避免一切失败—— 魂不守舍之间,天子撞到了急急忙忙赶来的太后宫人。 “万岁——” 宫人们的声音惊动了帐中的高太后。她刚刚从半梦半醒中清醒,一时还未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 早朝时,所有的大臣都发觉了天子赵顼的神情异样。 他即便坐在御座上,也有些心不在焉。但若说他完全心不在焉吧,这位天子又将深邃的眼光逐一扫过朝堂上的宰执重臣们,令每个人都心下惴惴。 不会是昨夜西北又有什么紧急军情送到吧?!——群臣纷纷猜测。 谁知正在这时,战报送到了。 赵顼铁青着脸,从内侍手中接过战报,展开。 群臣们眼看着天子眉心舒展,流露出笑意,一颗心便也渐渐放下。 看过战报,赵顼肃容抬头,但殿上每个人都看出了官家的兴奋——他眼中有光,拿着战报的手微微颤抖。 “念——” 赵顼简短下令,自有内侍代劳,将战报上的内容读出来。 群臣们越听越奇:万万没想到宋夏战局竟然会有这样的发展。 一向被认为是偏师的熙河路大军直抵兴庆府,找到了被西夏太后关押的国主李秉常,并支持李秉常与太后梁氏对抗。 在最近的一次对抗中,国相梁乙埋身亡,太后梁氏被擒,西夏大军成片成片地倒向李秉常。 原本困在灵州城外的泾原、环庆两路,如今已经改道增援兴庆府的熙河军。从灵州返回兴庆府救驾的夏军则正在摇摆,不知到底该投向谁。 西军诸将,联名上书请求天子授意和谈。 赵顼听着耳边的战报,心中飘飘忽忽的,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先胜后败,却又反败为胜,这是多么出奇的反转——谁也没能料到熙河路这一出奇兵竟能给整个战局带来如此颠覆的变化。 “臣等恭贺天子,伐夏一役,毕尽全功。” 身为首相的王安石,带头上前恭贺天子,群臣附和。 赵顼却不合时宜地想起—— 他还有些印象,在梦中,永乐城大败的时候,王安石早已不在朝中。 确切地说,王安石在熙宁八年复相之后不久,就辞相南归了。 同样的还有王韶,王韶被贬官外出,在永乐城之败的前一年就病逝了。 看来还是得将这批稳重有谋的干才留在朝堂上啊。 一时间群臣商议起合议的内容,大致议定是西夏退出前几次宋夏战争中侵占的宋国土地,两国修好,开放榷场,通商互市,大宋协助西夏向西面拓展商路。 这是西夏能够接受的一个方案,毕竟横山等地宋军已经在这次战事中实际拿了下来。 而宋、辽、夏三国在西北一带暂时获得均势,各方都能够休养生息。大宋的军事势力在未来还能再上一个台阶,即便出现更凶悍的胡虏,应当也敌得过。 一时议定,群臣告退。 王安石一人单独留下奏对,没说什么,只是请赵顼保重龙体。 等到王安石离开,赵顼才突然意识到:王安石说这话,是因为他的梦……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梦。 王安石也梦到了。 也许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梦见了自己余生中会发生什么。 每一个人—— 洛阳独乐园中,司马光从他编著《资治通鉴》的地窖中醒来,喃喃地道:“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他突然呵呵地笑起来,连连摇头道:“不冤,不冤——” 大约觉得自己被骂也不冤吧。 湖州知州苏轼从梦中醒来,拈着自己下巴颏上稀疏的胡子,喃喃叹道:“文章憎命达,文章憎命达……” 可是,他会因为自己的诗词文章招来的祸患,就放下手中那支笔,再不写了吗? 这又怎么可能? 于是苏轼一跃起身,探头望望窗外月色正好,跳下床榻,道:“张怀民肯定还未睡,我去扰他去!” 正陕西路转运司府署中通宵忙碌的种师中,靠着板壁歪了一会儿,突然醒来,坐直身体,凝眸回想了一阵他的梦境,只觉有点古怪。 “难怪明师兄总是念叨不让我去太原!” 种师中嘟哝一句:“不去就不去吧!” 说着,将脸靠在板壁上继续睡。 * 不止是宋境,辽主耶律浚一觉醒来,突然意识到:在他的梦境里,他从未活到过今天。 就像是有人在阎王的生死簿上漏勾了他的名字,阴错阳差,他就这么活到了今天,还当上了辽主。 只是—— 耶律浚起身,去看刚刚出生未久的儿子。 他这个大胖儿子现在还未取名,只有一个小名叫做“裹儿”。 耶律浚望着裹儿心情复杂,在他的梦中,是裹儿长大之后为自己这个父亲和外祖母萧观音平反昭雪,但是裹儿也断送了大辽的江山,大片大片的土地从此落在新崛起的女真人手中。 现在……大辽这条巨船由自己掌控,耶律浚不由心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 他别无选择,只能尝试努力做一个英主。 * 人们做了各种各样的梦,多是关于未来的。有些人忍不住便找人分享,结果立即发现:这种梦,对方也做了。 这梦准吗? 有人说准,也有人说不准——毕竟是关于未来嘛! 但所有人的意见都一致:这必然是上天给予了启示。 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的,这便意味着这个关于“未来”的提示,会改变很多人的行为。 有些人的人生因此彻底改变了,但未来是什么样,却依旧是未知的。 …… 也有些人木知木觉,这个梦境对他们没有影响。 蔡京在侍女的帮助下穿戴整齐,坐在自己的书桌跟前,兴致勃勃地研磨。面对走进来的弟弟蔡卞,他与以往一样,温和地笑道:“元度,来看看我这一幅字写得如何?” * 种建中醒来,睁开双眼,眼中目光凌厉——他在飞快地思考。 他梦见了自己完整的人生,他梦见了大起大落,胜利与败亡,他甚至还改了名字,不再是他自己……但这些他都没有太往心里去—— 他唯一紧张的,就是他的梦里没有明远。 种建中连忙起身,迅速穿衣,出门寻找明远。 他纵马于西夏兴庆府里里外外,问遍了这里的每一个人,无人能说清明远此刻在何处。 明远就像是忽然人间蒸发,完全消失了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