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顾平生因为通关时间在即,脑子里一直想着事情没能睡着。 结果半夜刑野突然蹭了过来,像是下意识寻着最近的依靠,离他很近。 顾平生被吓了一跳。 即使这几天两人一直躺在同一张床上,双方睡觉的距离也是泾渭分明,从来没有过这么亲近的时候。 顾平生的第一反应就是刑野又要逗他取乐,手刚伸过去,却听到了刑野细若呢喃的话语:“……对……不起…我…” 什么? 顾平生凑近,仔细地聆听,听全了刑野所说的那一句话。 ——对不起,我救不了那么多的人。 顾平生难免愣了一下,这一句不像是会从刑野口中说出来的话。 他的视线往下一看,看到刑野的两只手都抬高,双手合十,隔着衣服紧攥着里面的十字架。 那张总是不把什么都当回事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了惴惴不安的神情。 其实刑野两人出去查探情况的时候,苏梦宇觉得无聊,私底下也和他聊过刑野获得银白十字架的原因。虽然刑野闭口不谈,但他并不忌讳别人谈起。 苏梦宇说,对方似乎是碰见了传闻中的神祗,被救下之后,从此信奉上了神明。顾平生没有信仰,不信神明,但里世界多多少少是有点玄学的成分在里面。 他尊重他人的信仰,也尊重刑野为此惩恶扬善的行为,但却看不得刑野为此紧皱了眉头,乃至于……卑微亏欠的模样。 为什么要为自己救不了别人而感到亏欠? 顾平生抚了抚刑野额前的碎发,看到对方咬紧嘴唇,连动作也显露出轻微挣扎的姿态,心想,白天的刑野从来没有表现过类似的情绪。 刑野把自己掩饰得很好,就像是给自己穿上了一层伪装的保护壳,不是对方主动说,或者危机出现的时刻,从来不会让人轻易猜透自己的想法。 明明在顾平生为自己没法救下病人而感到心情沉重的时候,刑野还曾劝阻宽慰过他。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药物的精神影响,碰巧将此事说了出来。 顾平生看着刑野的睡颜,对着梦中的他轻声说道:“如果真的有神明,他不会怪你的,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 刑野动了动。 睡梦之中,无数阴霾化作今天被拖走的病人。 他们有的眼睛上出现了被凿开的窟窿,鲜血和白色脑花顺着窟窿往下掉,有的浑身缠绕着被电流灼伤的焦痕,脸上不是正常人的容貌,而是只有着两双黑洞眼睛的诡笑木偶脸。 刑野站在被孤立的石台中央,无路可去。这些病人在顷刻间追上了他,扭曲的手臂抓住他的那一刻,立马就如同污黑淤泥缠绕上了刑野的身体。 他们张着嘴,泣血悲鸣:“你不是向神明承诺过,会救下更多的人,为什么你今天只是看着,没有救下我们?” “承认吧,你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你连自己的亲身母亲都可以抛弃,像你这样的罪人,压根就不该得到救赎,就应该被至亲的人给掐死!” 眼看那些淤泥已经蔓延到了自己的膝盖,刑野情不自禁地后退。 胸口的银白十字架突然散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辉,慌张中的刑野就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握住了它,但紧跟着他的掌心传来一阵滚烫难耐的温度,痛得他摊开了手掌。 白皙的掌心上,被火灼伤的痕迹赫然显现,伤痕边缘不是粉红的血肉或者焦褐的伤疤,而是冒着火星的灰烬。 唯有恶魔会在圣光之下自燃。 意识到了这一点,本来在淤泥的污染下保持片刻从容的刑野瞳孔一阵地震。 难道神也在斥责他见死不救的行为? 可是我没有那个能力,如果我冒险去救了他们,就会给我的队伍带来极大的风险。我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但是被我带进来的苏梦宇两人该怎么办……顾平生又该怎么办? 但是银白十字架并不听从刑野的难处,它从刑野的颈项处飘了起来,灼灼火光将绳索给烧断。 看见绳索断裂,银白十字架从自己的脖颈处脱离,朝着遥远的天边离去。 刑野的心脏传来氧气快要枯竭一般的疼痛感。 他忍着如同溺水一般呼吸不上的恐慌,伸出手来去够那越来越远的十字架,发出绝望的叫喊:“别走,不要走!” 扑通一声,刑野没有注意脚下,从孤立的平台上直线坠落,当剧痛袭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四肢被摔断了。 身体不能动,只有痛,张开嘴就是一大口鲜血呕出。 恍然之中,刑野似乎又回到了生死关之中。 他受到了重伤,有出气没进气地趴在泥水里,脏腑如同灼烧一般的疼痛,天上下着瓢泼大雨,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随着雨水的覆盖而一点一点地消逝,想要重新站起,却连眼皮子都快要睁不开。 就这么死去吗?像这样卑微无力像蝼蚁一样地死去? 黑暗一点点地侵蚀了刑野的身体,那短短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东西,想着薄情寡义不顾妻儿的父亲,想着嚣张出现雀占鸠巢的父亲情人,想着最后精神出现问题郁郁而终的母亲。 想着母亲死后,父亲死后,自己怎么在那样肮脏的大家族里面艰难地求存。 ……是啊,为了活下来,他也变脏了。 他的家庭教师曾经夸他有一颗坚韧的心,即使没有继承家业,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但现在看见了他,只会用怀疑和猜忌的眼神凝视着他,并且质问外界传闻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是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在学校里,他是同学和老师中最受欢迎的存在,可是再次见面后,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除了一些见利忘义的小人前仆后继地围在他的身边,再也不会有别人。 刑野的眼神一点点地散去光芒,他用一种格外冷漠的目光审视着快要被黑暗淹没的自己,审视着天边那块遥遥俯视着他的银白十字架。 像他这样的存在,就注定只能成为一个肮脏的东西,注定什么也不能得到。 当这个万念俱灰的念头出现的时候,刑野放弃了挣扎,在无止境的疼痛中放任了自己的死亡。 然而下一刻,他听到背后传来了声音。 那个声音并不真切,像是从远古传来,带着沉淀了岁月的悠远,直达他的耳边。 “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 眨眼之间,攀附在刑野身上的淤泥褪了下去,周身剧烈的疼痛也变得微乎其微,刑野终于可以动了。 但是他却没有立刻站起身来,只是挺起了个半身。 如同面对自己有愧的人一样,又如同不敢相信自己见到了什么一样,刑野背对着那个身影,僵硬地跪坐着。 “您,不会怪我么?” 看到睡梦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