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着她难掩炫耀的快速讲述: “祥瑞不知怎么的在附近玩耍,正在扑一只漂亮的大蝴蝶呢!奴婢没看到它,它也没看到奴婢……于是——”于是她正埋在膝上流泪的时候,“祥瑞跑动着撞到了奴婢腿上。” 那种——被柔软的小猫崽碰到身上的感觉,就好像是小宫女的心被春天的嫩柳芽悄悄撩动了。 而发现彼此后,祥瑞也并没有跑开。那天下午小宫女独自伤心的角落没有第二个人,云棠抬头看到这傻丫头满脸泪水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手轻脚地跳到了她腿上。 小宫女愣住了。 小宫女不哭了。 她她她…… 对!她抱到了小祥瑞,她摸到了祥瑞的毛毛! 从未有过的幸运怎么会这样突然地降临到她头上? ——她那一整天都开心得好像在蜜里泡着,在云朵畅游。 一墙之隔的殿内,正有一搭没一搭吃鹿肉小排的云棠好像又听到了耳朵里微弱的电流声。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四下张望。 “怎么了?没有胃口吗?”正时刻密切关注小猫的皇帝用手指抚过那纤小的脊背,心里又加重了几分担忧。 云棠的饭量一直是标准的吃猫食,不但挑剔难伺候,而且极容易喜新厌旧。 他只是这会儿不想吃了而已。小猫舔舔舌头,往后一坐,开始规规矩矩地洗脸洗手。 黎南洲把装着鹿肉的小碟子交给侍人端下去,而后靠坐到椅背上,无声地盯着专心洗脸的云棠,目光紧紧注视着小绒球的一举一动。 一般的人或动物对这样的紧迫视线可能会感到不适。但云棠天生就像有一种活在别人注目下的天赋似的。 不但没有感到威胁和局促,反而自在极了,非常我行我素地专注于自己的活计,简直像洗脸艺术家正在观众面前表演梳毛。 黎南洲太敬爱我了——云棠边优雅地伸展小爪子边漫不经心地想——行吧,本座就知道。 “它太爱朕了……”黎南洲心里也正在转着同样的念头,“说是大有来头的神兽,也不过才这么小,天天就会淘气捣乱、跟朕撒娇。吃东西也只吃这么一点点,又挑剔又娇气,如此难养——今日却能毫不犹豫地为了朕不顾性命……” “以后让朕护着你就得了,”黎南洲心里自顾自想了一大篇话,终于冷不丁开了口:“你这么个娇气的小东西,就不要再像今天这样,急于为朕出头了。等你长大了再来保护朕吧,好不好?” ——刚刚是有人在说话吗? ——他在说什么? 神兽大人一开始都没听懂。云棠举着爪子,停住动作,慢慢回想黎南洲刚才那一番话,感觉好像他们两个之间至少有一个人或神理解错了些什么…… 这个人当然是黎南洲! ——他失心疯了吗? 神兽大人无语地转身给了皇帝「啪啪」两巴掌,似乎想通过殴打还他可怜的仆人一份清醒。 黎南洲被突然精神起来的小毛球用肉垫拍了两下,稍微回过神来,暂且放下了一分心头的担忧。 “怎么又高兴了?”男人自然又轻松地接住这小家伙的两只毛毛爪子,顺势把猫崽整个捧到手中,不自觉地凑到自己脸边,想也没想就轻轻吻了一下那个小小的、毛茸茸的额头。 或者那不能叫做吻——那就是温情侵占了大脑后,一个出于本能发生的触碰。 在那个亲密的触碰发生之后,他们两个都愣住了。一阵更刺耳的电流声在那时划过云棠耳膜,可他这次却没有听到。 小猫只是,好像冷,好像太暖和了,于是在男人嘴唇边发了阵抖。 电流声结束后,云棠听到黎南洲在他心脏旁边发出了很轻的呢喃: “朕也许……朕该给你起个名字了,对吗?” 第8章 初晨,皇帝还没清醒就感觉到被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刨。 他摸索着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碰到了一只毛毛嘴,温凉的小鼻子喷着潮湿的热气碰到他指头上,小东西清早不知道在他被子里撒的什么欢,醒了没来作弄他、也不跑出去,就在龙床上自己鼓捣。 猫崽也刚醒没多久,正在被子里摸黑玩儿床褥上软绵绵的小坑。这会儿见黑暗的「长廊」尽头被一座「山丘」顶起来,透进了光线,有手从那边伸过来了,云棠便顺势软倒,后脚爪尖勾缠着黎南洲的被子,两只前爪抱住男人细长的指骨又踹又咬。 这已经成了一人一猫之间最日常的游戏了。皇帝常执卷执笔的手上全是细小的牙印和抓伤。 黎南洲专门就此事问过太医。老王太医的意思是,神兽约莫正在长牙发育的幼年期,要在大量的抓咬玩耍中发泄精力,可以给它准备一些质硬的、不会咬出细小骨碴的大骨头,还有坚韧的藤、丝编成幼儿布偶般形状的抓物——总之还是不要放任它咬陛下自己的手比较好。 皇帝从善如流地命人准备好了一切云棠会感兴趣的玩具:轻而小、易拨动的小球;剃得干干净净的棒骨;刨光的木头抓板;黏了鸟羽和丝绸的短棒,等等等。 但他也并没有认真约束过小东西拿他当玩具的习惯就是了。 他的不约束还不止体现在任云棠磨牙这一个方面: 就像大象看人类也会觉得可爱,人看着这样一个雪嫩、毛毛乎乎的小东西也会想——它这么柔弱、这么幼小,它又能惹出什么大事呢?不过是些小调皮罢了。 「猫猫这么可爱能有什么坏心眼」的最高指导精神,古今中外一概相通。 而常年一丝不苟、堪为君子风貌表率的年轻皇帝,正因纵容小猫遭殃—— 今日是精心刺绣的龙袍被云棠全都勾出丝来、五爪神龙威严的脑袋成了时髦的爆炸头;明日是烦人精不肯好好吃饭、把它的鱼脍拖到一摞请安折子上,在所有外官敷衍的问候下批回了一个更敷衍的梅花油章。 至于黎南洲常因揣着小猫鼓起来的胸口、扎好的发髻被头顶的坏蛋挠出了鼓包,过去完美到有点虚假的皇帝形象难免有时而的狼狈了。 但是那很奇妙。好像那些小小的狼狈破坏了一丝皇帝在所有宫人心里虚假的亲善,却带来了一点真实的随和与宽容。 黎南洲本来可能会警觉于这种打破了他多年习惯的放纵。 可就在昨日变故突发的时刻,这个小东西没有任何权衡与思考地扑上去救他,甚至螳臂当车试图击杀刺客。这种近似无条件的爱和保护永远都是冲击性最大的武器,让皇帝不由地丧失了本来都没剩多少的抵抗力,开始了新一轮、更猛力的上头。 皇帝不是第一次、但是最强烈地一次萌生了给小家伙起名字的念头:好像它对他来说已经完全不再是那个祥瑞、那只有特殊作用的神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