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光大好, 朝晖洒落无底洞,浸在阳光里的洞府暖融融的。
喜恰正瞪大眼睛看着案几上倏然出现的双剑,陷入了沉思。
两柄剑细长锋利,刃如蝉翼, 其一长三尺而泛着寒气, 其二长尺二而如烈焰流转,是为鸳鸯双股, 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灵器。
再一眨眼, 灵器仍在,所以这样的好法宝是如何忽然出现在她洞府里的?
该不会真是她每日念叨着想拥有一件厉害法器吧。
“夫人!”外头响起敲门声,一听是蜈蚣精中气十足的高喊, “夫人可起身了?该去吐气纳息修行了!”
喜恰一顿,挥手将衣衫穿戴整齐, 施施然去开了门。
蜈蚣精瞧见她却是一愣:“夫人今天醒的好早......”
他于修行一事上十分狂热,但喜恰不常是。虽然他每日雷打不动来喊喜恰起床,但哪日她不是睡眼惺忪, 今天却一派精神的模样。
喜恰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礼貌地转移了话题, “多目大哥,前些日子拜托你去查那佛祖弟子的事,可有眉目了?”
说到这事,蜈蚣精一整个痛心疾首,咳了一声后遮遮掩掩。
“呃,自然是查了的。”他眼神飘忽, 很想糊弄过去,“但就是,没什么消息......”
前些日子他将这长生圣僧的传闻当作趣事讲给喜恰听, 原本就是一笑了之的事,谁曾想喜恰当了真,那日听完,后又托他四处打听......
唉,也别说喜恰了,如今四洲确信“有个唐和尚西行,吃了他的肉就可以长生”的妖可不少,实在是好奇要害死妖。
“夫人,这靠旁人得长生的事也太过荒谬,哪有自己修仙成圣来得靠谱啊。”他絮絮叨叨着。
喜恰侧目看他:“什么得长生?”
她只听蜈蚣精说过陷空山无我洞的事,还不清楚后头的长生圣僧版本。
蜈蚣精一顿,错开她的目光,忽然瞧见了桌上光华璀璨的剑,不觉张大嘴巴:“夫、夫人,这法宝哪里得来的?”
一阴一阳两柄剑,上头裹挟的灵气浑然天成,隐有撼天动地之势,只夸一声好法宝都算是过谦了。
见喜恰没有阻止他的意思,蜈蚣精犹自上前,稍要触碰却立马被法器弹开。
指尖隐隐有烧灼感,但他面上浮现喜意,笃定道:“这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啊!”
喜恰久久没说话,神情逐渐疑惑起来。
无底洞外她早已布下了数道防护阵术,寻常小妖自不能扰,哪怕是修为高出她许多的妖精,也不一定能在毫不惊动她的情况下进来。
但今早,在没有任何人进出的前提下,这双股剑真就这样冷不丁出现了。
“夫人?”
见喜恰似在深思,蜈蚣精察觉到端倪,喊了她一声。
喜恰乍然回神,心里泛起淡淡涟漪,但面上没有显露太多,只摇摇头道:“没事,是友人相赠的。”
有人相赠的。
她或许,是真的失去了很多记忆。
蜈蚣精点了点头,谁还没个好朋友了。他只专心修道,别的事都不大上心,得到回答后不再多问,缠着喜恰修炼到晌午后便又犹自离开。
午后,杏瑛带着点心来拜访,喜恰依旧心不在焉。
“喜恰妹妹,这是怎么了?”杏瑛将竹食盒放下,疑惑唤她,“看上去心神不宁的。”
杏瑛下意识环顾四周,也没瞧见什么异常。
那双股剑一入手便叫喜恰觉得气息熟悉,仿佛已用过百年之久,如今已被她收了起来。
喜恰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莫名说不出的惆怅。”
杏瑛与其他妖给喜恰的感觉不同,蜈蚣精带着师妹们来陷空山是有求于她,虽也交情不错,但总有几分各取所需的利益关系在。
杏瑛却不一样,喜恰曾救过她,而在喜恰不记得的更久远的记忆中,她也受过杏瑛所救。
她没由来地亲近杏瑛,杏瑛自然也真心亲近她。是故,在杏瑛面前,她总是要更放松些。
叹了一口气,喜恰觉得心里堵得慌,垂目道:“杏瑛姐姐,我忘掉的记忆......或许很重要吧?”
她的头还隐隐作痛,叫人更加不爽利。
杏瑛抿了抿唇,作为被收进玲珑宝塔上过天庭的妖,她到底算是了解些内情,可犹记喜恰在天庭愁绪难解的样子,叫她如何开口呢。
如今,白衣小仙子虽不再居于天庭,却自得自在,神情舒然,本也是杏瑛喜闻乐见的。
“天庭的神仙大都看不上妖精。不然,当初我怎得会被抓入塔中呢?”最后,她如是说。
喜恰错愕住,许久没应声。
“莫要多想了,倒惹得自己头疼。”见喜恰尚未回神,却下意识揉着眉角的动作,杏瑛摇摇头叹息,“你便是想多才惆怅......倒不如出去走走,改日我带你去拜访翠云山的铁扇公主吧?”
杏瑛原本为人友善,认识不少妖精同僚。晓得喜恰是个爱热闹的鼠,也想叫喜恰尽快融入凡间的妖精圈子,便趁此提议。
“好呀!”
喜恰眼前一亮,上次同杏瑛去见的万圣公主极为有趣,乐得应声,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兴致高了便有心思分享其他事,喜恰从案几前站起身来,又拉着杏瑛去了另一个洞穴。
“上回到底草率了些......”她洋洋自得,施手请杏瑛看,“姐姐来替我瞧瞧——我为义亲重新布设的牌位,布置的可好看了。”
“......”
的确是好看。
神龛庄重,上缀宝石金玉,牌位用的也是上好的檀木,就是字刻得有点歪七扭八,一看就是喜恰自己刻的。
但杏瑛看见上头的“托塔天王李靖”几个字就头疼,玲珑宝塔中妖气甚重,其中不乏恶妖恶灵,当初叫她吃了不少苦头,自然也生了阴影。
“就是找不到大好的香。”喜恰犹自在瞧牌位,没看见杏瑛眼中一闪而过的惶恐,“现如今用的还是地涌村奉给我的香,姐姐可知道哪里有更好的?”
杏瑛拉住她的手,依旧心有余悸,好歹声音平缓:“......你的心意已感天动地,诚心便灵,不必拘泥这些小礼。”
奉香,许是真能上感天地的,叫天上的神仙知道的。
喜恰手上虽有云楼宫的法印,但被贬下凡来这么久也没见云楼宫来过人找。
而若是来找,又是为了什么呢?
杏瑛不由想着,若是某日来无底洞,却撞见李天王手持玲珑宝塔......作为义亲的喜恰都会被贬下凡,别说她多虑,她还担心这一山的小妖能否逃过此劫。
“原是这样,那还是心意最重要。”本也是为了不想双股剑的事才带着杏瑛来看的,喜恰认真听了她的话,点点头,“那我每日来拜一拜好了。”
......
喜恰琢磨不清双股剑的事,一想到便头疼。
云楼宫之中,也还有一位头疼的红衣小少年,正凝眉望着原本应当装着双股剑的剑匣。
剑匣空空,犹如他的心也泛起莫名的空落,不过只有一点点。下一瞬他心里顿起怒意与懊悔——早知还去问什么孙悟空,他就在水华苑守着便是了!
双剑有灵,跟了他的小灵宠百年,早已新认了主。
此番定然是喜恰心念着自己将法器召走了......可气他不在,不然一定能从双剑的灵力波动中顺藤摸瓜,找到他那不告而别的小灵宠。
是了,不告而别。
她将他所赠的所有东西都放回了水华苑,那日去与父亲对峙时他不愿深想,后来却又忍不住想......
明明留有时间给她收拾细软,她却什么也没有带走。为何她要这样?就似要将所有与他的联系一同斩断。
越想越心浮气躁,哪吒心想着,待到他找到她后一定要好好问问她,还要将镯子重新戴回她手上,往后都不许她再摘下来了。
“太子,显圣真君来了。”苑外忽有宫娥通传,声音有几分小心翼翼,“您、您可要见?”
自从太子得知自己的小灵宠被贬下界后,整日脸色都极差,水华苑乃至云楼宫都笼罩在他的低气压下,无人敢惹他。
甚至更甚,哪吒本也不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天庭中凡知情者,都不愿去触他的霉头。
但杨戬长居灌江口,他并不知道啊。
因此当哪吒同意,宫娥们将他迎进水华苑时,他自然而然有事说事:“哪吒,软软被贬下凡了?”
宫娥们相顾失色,连忙退下。
才调整回如往常一般神色的哪吒太子,一下子面色变得极为难看,简直煞气深重。
“嗯。”但好歹是面对杨二哥,哪吒没当场撕破脸,不过还是眼见不开心,“杨二哥,连你也晓得了?”
同样在凡间灌江口的杨戬都知道了,说不定他的小灵宠也知道他在找她了,却一点消息也不传回云楼宫。
哪吒胡乱想着,心里更不大舒服了。
“我也是才得知的。”杨戬轻叹了声,“软软被贬前去向哮天道过别,如今哮天去凡间找她玩却找不见人,才反应过来她并没有说自己被贬去了何处。这不,托我来问问你。”
自家的小灵宠与哮天犬去道过别,却一封信一句话都没留给他,哪吒的不爽愈演愈烈,下意识问道:“她同哮天犬说什么了?”
“这帮不省心的孩子......”
杨戬犹自在叹气,却见哪吒语气很差,抬头看哪吒,才发现小太子脸都气红了。
小太子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仍由情绪蔓延,何以如此?
虽然旁人都爱说哪吒行事嚣张肆意,我行我素,但他心中的哪吒却是个果敢勇担的有为之神,况且哪吒在天庭也磨砺了千年,少年人冲动鲁莽的特质也磨平了不少......
“软软去哪里了?”他复又问了一遍。
但哪吒没回答。
他微一迟疑,心思透彻如他者,只是稍加思索便清楚了大半,沉吟道:“哪吒,你可有发觉你对此的态度太过激了些。”
哪吒没发觉自己过激,倒是察觉自己语气太过凌厉,于是抿了抿唇,侧耳听真君下文。
“先前我倒是偶遇过软软,瞧见她手上的镯子精巧,讨来看了看。”杨戬斟酌开口,“小姑娘倒是喜欢得紧,是你送的吧?”
哪吒微怔,想起了初赠喜恰镯子时她眉眼雀跃的模样-->>,当时她的确爱不释手,也曾戴了一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