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就不会觉得难过。就比如,你现在问起他曾经霸凌过他的小孩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他只能回答——记不得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护工回了家,病人和值班的医生们靠在一块看春晚,莫雪嫌吵,就没出去。 “拆了就拆了吧。”莫雪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咱们再去建个一摸一样的,反正有钱,怕什么。” 莫青笑了:“对啊,反正有钱,怕什么。” 娘儿俩笑得开怀,跟隔壁在看春晚的人们笑得一样开心,莫青抵不住困,先睡了,睡了没多久,莫雪忽然把他摇醒,一脸认真地对他说—— “我梦见了雪山,要不,咱们去雪山上建个一模一样的房子......” 这就是莫雪对莫青说的最后一句话,大年初一的时候,莫雪走了,殡葬一条龙来找莫青,莫青沉默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自此,他莫名其妙地又成了一个孤苦伶仃的人。 但是莫青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悲伤,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第4章 老家的环境要比S市好太多,莫青看着天上的星星咀嚼莫雪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莫雪没去过雪山,准确地来说,莫雪都没怎么出去旅游过。年轻的时候她忙着打几份工赚钱,连莫青的家长会能推都推了,后来莫青成功考上大学,她的身体却垮了下去,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十岁。 更何况,老家地处中部平原地区,一年到头都下不了一场薄雪,有关雪的记忆,只存在于莫青的童年时期。 所以,莫雪梦见雪山,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一直思索到莫雪过了头七,莫青才想出一个勉强能解释的理由——医院的病房太白了。 可是,自己梦见雪山,又是为什么呢? 莫青决定只身前往雪山找答案。 雪山不是打嘴炮说去就去的,莫青花了半年的时间泡在健身房里增强体质,这段时间里,和他说话最多的就是他的私教。 私教是个一身腱子肉、走路地板都要抖三抖的肌肉男,莫青刚去的时候就被吓得不行,在他背后悄悄举起手臂对比——太可怕了。莫青的手臂力量还可以,私教用两根手指夹住后甩了甩,就立刻相形见绌了。 “为什么想去爬雪山?”私教问他。 莫青不太好解释,就联系上了自己的职业:“想去找找灵感。” “你们干这行的也不容易,灵感就是命......”私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仿佛很理解摄影师这个职业。 私教跟莫青相处了半年,两个人客客气气的没有过任何嫌隙,八月末,莫青跟他说自己准备出行了,那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还掉了两滴眼泪,说等他回来一定要一起吃一顿大餐。 莫青跟他开玩笑:“吃鸡胸肉和西兰花组成的大餐吗?” 什么时候回来莫青自己也不清楚,这顿鸡胸肉组成的大餐还在猴年马月,不过目前他得先习惯每天吃压缩饼干的日子。 九月初,莫青清点好自己巨大的登山包里的东西——最基础的衣物,登山用品,索尼a7m3及其搭配的镜头和电池,急救包,一本很厚的空白笔记本和很多信封信纸,一把笔,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攻略做得很充足,莫青将所有可能用到的路线都罗列了出来,自己自制了一张简易地图,他订的是直达尼泊尔加德满都的机票,最后选择先走珠峰大本营(EBC)这条线路。 春秋是徒步爬雪山的旺季,莫青没有找组织,但他相信就算自己倒在雪山里也一定会有从世界各地奔赴而来的游客的救助。忙完这些大工程,莫青终于在飞机经过珠峰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即将踏上一程难以后悔的旅程。 好在他很少后悔,丝绵状的云层下,利刃般的珠峰顶时隐时现,山顶的皑皑白雪也没有了雪的脆弱易逝感,机舱里几乎都是要去尼泊尔爬雪山的旅客,叽叽喳喳的很少有安静的时刻,莫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舷窗外,感觉自己一脚已经踏在了雪山上。 落地尼泊尔加德满都,莫青去自己早早定好的旅馆稍作休整,他没打算先看看尼泊尔的风土人情,直接就去了海拔近三千米的卢克拉,深更半夜的雪山上驻足着不少前来观景台看星空的游客,莫青拉下自己的面罩,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雪山上略微稀薄的空气。 该如何形容这种气味。很清冽,很冷,泥土和雪水混合着散发出微苦微腥的味道,脆弱的生命气息在这里被无限放大,雪山上不是毫无植被,苍绿色的草叶边缘锯齿一般,莫青先是用相机拍下,然后用笔在笔记本上大致画出一个草图,预留出位置,因为他想做一个手工标本集。 小百合、报春、马先蒿、绿绒蒿、虎耳草、蓼类等等都是很常见的植物,现在勉强算是夏季,基本都在花期内。 莫青的目光为尼泊尔香青而留。 他很喜欢这种白色的陆地上的“莲花”,白色半透明的花瓣匕首一般层层叠叠,清纯却不柔和,在无雪的灰黑色裸地上,它们就是不化的雪。 一旁同样举着相机的登山客自来熟地拉住莫青闲聊;“尼泊尔香青,漂亮吧?” 莫青没说话,他的目光很微妙,呼吸微微地滞涩,另一个登山客接了话:“比姑娘还漂亮,雪山上的精灵一样。” 等到一波登山客都走了,莫青还站在原地注视着这一大丛尼泊尔香青,他趴下身子仔细地拍下它们最清冷的模样,想起刚刚有人说,尼泊尔香青的姿态会随着海拔的上升而改变。 现在是三千米,莫青的下一个目标是五千五百米,不知道为什么,他决定临时改变自己的路线。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被牵引着。 尼泊尔香青成了莫青在地面上的北极星。 直到在五千米的高地上,莫青拍完一组尼泊尔香青的照片,在记忆中比较完它们的区别后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迷路了! 他越走越偏,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没了登山客,满目只有灰一块绿一块的山脊,放眼望去也没什么标志性的建筑。 莫青有一点点路痴,不是很能分得清东南西北,他掏出手机打开指南针,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一路往北走的,便掉了个头往回走,结果越走越奇怪。一般来说会有直升机在上空盘旋负责营救,莫青抄过号码,一边走一边准备拨打,山路崎岖,他忽然崴了下脚,麻布质的手套抓不牢手里的手机,他自己一屁股跌在地上就算了,手机跌跌撞撞一路往下滑,最后不知道滑倒了哪里,一眨眼就掉进了山隙。 莫青愣住了,愣了足足有三分钟,恍惚间有湿润的山风抚过他的脸,他像一匹脱离羊群的倒霉羊,迷茫在四下毫无二致的山里。 完蛋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