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客人自然是自己一间,伙计还为他送去铺盖被褥,见他背对着不转头,肩膀一抽一抽的,没敢跟他搭话,放下东西就匆匆出去了。 深夜,心月楼留宿的客人们纷纷进入梦乡。突然,大堂里响起「咚咚」的敲击声,惊醒了众人。伙计连忙顺着声音上了二层,最后停在花公子的门前。 一下接一下的碰撞敲打,伴随着嘶哑的低吼与呜咽,从屋里传出。伙计敲门,颤抖着叫了几声「花公子」,见无人应答,只得打开屋门。 房间里,花继绝满头是血,正疯了似的捶打墙壁,口中含混不清地念着什么,隐约听出「陆先生」三个字。 陆先生?是每日与他同来的陆公子么?为什么要叫「先生」? 伙计不解,上前试图和他说话,对方却全似未闻,拳头沾满了血,仍固执地砸向墙壁。 伙计没有办法,只得叫了几人将他制住。这姓花的声嘶力竭地挣扎,可他是个瞎的,反击毫无章法,仿佛只是在宣泄什么,只是在发疯。 幸好此时暴雨已转小雨,花继绝被绑在心月楼的车里,送回了官府。 官府中,花继绝的随从被半夜叫醒,将他们的主子送回房里。此时昏睡的人已不再挣扎,梳洗包扎又是好一通折腾。 终于把主子安顿得睡去,两名门口守夜的随从一边擦汗一边交谈: “花公子也就刚来时会这样,有好一阵没发作了,今日是怎么了?” “那会大夫说是心病……难道今日公子受什么刺激了么?” “不该啊,那心月楼的说,公子下午和一名相熟的公子在茶楼坐着,什么也没发生啊……” 他们正在絮叨,忽见不远处的墙后探出两个脑袋,鬼鬼祟祟看向这边。 “那是知州的人。”一名随从拽了拽另一名。知州和花公子向来不对付,出点什么事都要来监视。 另一名随从则冲那边大喊:“看什么看!花公子好着呢!” “听说花公子身子抱恙……” 两名随从合力打跑了偷窥者。 傅陵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觉得身上疼得厉害。他摸到头上和手上都缠着纱布——这样的情形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是又发疯了吧。 回想睡下之前发生的事,他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一会是陆子溶贴在他耳边,温柔而坚定地向他许下承诺;一会又是他摘下蒙眼布后,陆子溶冷淡疏离的语气。 他抱着头缩进被子里,面容痛苦地扭成一团。 他早该逃走的。既然并无接近陆子溶的目的,就不该接受对方的邀请,与他日日见面,情不自禁地吻他……自己是满足了,可陆子溶怎么办? 听到对方许下那样的承诺,傅陵心里又甜又酸;那时他便知道,这一切该结束了。 他终于确定,陆子溶动了真心。若他还要执意贪图虚妄的美好,秘密暴露之日,只会将心爱之人伤得更深。 最终解下蒙眼布时,他有一瞬心存希冀,希望陆子溶的感情真像说的那般,只要他改过自新就能不计前嫌,接纳如今的花继绝。 可下一瞬,他便嘲笑自己的痴愚。倘若陆子溶还能接纳他,当年他逃离猎户家后,就不会选择前往边境,而不是京城了。 那是不可能的。早在他将陆子溶送到芭蕉小筑时,他们之间就再也不可能了。 停在这里也好。 他的陆先生是越过火海尸山走到今日的,这点小事,伤不到他。 只能伤到傅陵自己而已。过了这两年,陆子溶此人仍然能轻易摧毁他设下的心防。前往秦州会谈的日子大约是近了,但他不想去了,他怕再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会在殿上出丑。 会对那些本该彻底掐死的东西手下留情,任由它们再度疯长。 于是他叫来随从道:“去秦州的日子还有多久?和孔知州说一声,我身子不适,换个人带领使团吧。” 随从道:“这不是巧了么?舜朝的陆太傅也身子不适,这些天都卧床不起,已将会面延期了。” “什么?他……卧床不起?” 傅陵愣住。 他竟也如此不想见到自己么? 原是他方才太过武断了。 他怎么能说这些事对陆子溶而言无足轻重?他以为陆子溶在逢场作戏,可哪有人会在逢场作戏时许诺终身? 回去就卧床不起……原来陆子溶这么在乎他吗?那是不是说,只要他多努力一点,就还能看到希望? 不……不管有没有希望,他都不能看着陆子溶因他而肝肠寸断,却置若罔闻! 他立即吩咐随从:“备马,我要去趟秦州!” “可是您的身子……” “无碍!” 那随从劝不动,只得替他忙活去了。留在屋里的另一名随从却嘀咕道:“花公子为何如此讶异……那天暴雨,陆太傅骑马冒雨从凉州到秦州,着了风寒发了热,卧床不起不是很正常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继续四更,时间和昨天一样 第80章 从前「经年」在身上时, 陆子溶的生活禁忌颇多,但凡沾一点寒凉的就躲着。一朝恢复正常,他还分不清现在这身子能承受多少, 想起人家冒雨行军, 便觉得自己在暴雨天骑马回秦州问题不大。 可当天夜里,他发现自己在发热时才想起来, 冒雨行军, 是要穿盔甲的。 他受了凉,烧得厉害,稀里糊涂睡了几日, 终于清醒过来。自然地, 脑海里涌入了那天下午的事,眼前是花继绝那张脸。 这很怪异。花继绝那么好的人,令他倾心不已;而傅陵则凉薄残忍,毫无敬畏之心——这样两个人, 这样两张脸, 声音都不一样,如何能重合在一起? 他也无法把甜蜜与荒唐的两段记忆整合在一个人身上。 此人换个身份故意接近他, 是为了什么?若想骗身骗心骗得他死心塌地, 为何要在这时露出真容?何况, 此人又的确没做过什么主动勾他的事。 陆子溶想不通,也不想纠缠于具体的因由。他阖目片刻, 深吸口气, 重新睁眼时但余淡漠。 他说过会原谅花继绝过去作的恶, 但倘若那些恶事是囚禁他、羞辱他、害他至死, 他收回自己的话。 陆子溶当然是难过的。 可这些年令他难过的事太多了, 光傅陵就有两次。甚至这次还比不得上次, 那种被亲手养大的孩子背叛的痛苦。 至于情爱之事,虽然强烈,但毕竟短暂。若不去管它,自然就过去了。 毕竟当下,有许多要紧事得做。 装文章的木盒就在柜子里,陆子溶望了一眼,便别过头起身,抬高话音问:“何时与凉州会面?” 与凉州会面就要见到花继绝,不对,傅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