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畔齐齐往下看。 驴背上趴伏着一个腰身清瘦的年轻郎君,清亮的声音不停歇喊着:“快些,大力,再快些!” 随着她的喝令,大力撒开四蹄,一路跃过林边小径,跃过宽河上的弯桥,跃过连绵的花海与蓝湖,跃过高挂的日头,在通往自由与安定的前路上一路狂奔,走得毫不回头。 这一路嘉柔不敢再做停留,一直连续行了两个时辰,终于在前方看见驰骋的数十匹马。 马上的郎君们皆身着安西军的铠甲,趴伏于马背上,是一副急着赶路的景象。 她心下一喜,连忙加快速度,待到离那队人还有十来丈,行在最后的几位将士警惕回转头,认出来是她,不由哈哈一笑,朝前头说了些什么。 队首的薛琅回头看了一眼,并无甚反应,继续纵马向前。 唯有王怀安频频转头,看的却不是她,而是她的大力。 她只好一路尾随在后,凑巧遇上顺着山势要转弯时,方冲到前头。却不好意思骑到薛琅身畔,只敢与王怀安并行。 王怀安转首一笑,高喊道:“你不是要过双驴诞?怎地又赶来了——” 她讪讪一笑,不免又往前看。马背上的薛琅像是成了一座雕像,骑行得极其坚定,完全没有要回头的模样。 她只好道:“素斋我不爱吃,我想赶回庄子吃肉——” 王怀安却只关心他眼前的驴:“大力呢?大力爱吃什么草——” “它爱吃麻糖——” “等进了城我就买许许多多的麻糖给它,可好——” “不好,吃多了糖它要牙疼——” 群马继续往前,又行了半个时辰,待经过西川河的一条支流时,马队终于停下,好让人和马稍作歇息。 她也跟着跳下来,牵着大力去河边饮水,不由自主注视着远处的薛琅。 他蹲在河边,像其他副将一样解下盔甲放在地上,撸起袖子,宽大的手掌掬起一捧沁凉的河水,不停歇地泼洒在面上。 待终于抬首时,眼前却多了一张雪白的巾帕。拿着巾子的手也一样的白,如上好的玉,不见一点疤痕和皮茧。 他不去接巾子,只望她一眼。 咕噜噜的水珠顺着他可堪入鬓的眉毛滑下,流过他的眼睛。 那里深沉一片,不含任何情绪。 她不由得心虚,想到了午时他离开时,曾主动问过她要不要随行。 她怎么说来着? 她笑眯眯拒绝了他,言她同白大郎一见如故,要因此留下…… 她腆着脸挤出一点笑,没话找话道:“还好大力脚程快,能追上你们。” 他也不去擦面上的水珠,只站起身,向将士们高喊道:“半刻钟后就启程,撒尿都往远处去,快去快回。” 几位副官便结伴往边上草丛里去,离得不算远。未几,连续“唰唰唰”的水声清晰传了过来。 她连忙转身,下意识想要捂耳朵,却又觉着矫情,便勾着脑袋闭上眼睛忍耐着,只等那唰唰声消失,她方睁眼,再去寻他,却见他已穿好了铠甲,骑在马背上,随时要出发。 她不知怎地,喉中一梗,牵着大力往远行了几步,正要跨上去,王怀安却几步追过来,手中提着个水囊到了跟前,将水囊递给她,“快些饮,我还得去伺候马。” 她握着那水囊,不由便流下一行泪来,瓮声瓮气道:“伽蓝公主,还在追我。我差点连鞋都跑掉,根本顾不上拿水囊……” 王怀安吃惊地“啊”了一声,“她竟然追来了?” 却啧啧赞叹道:“潘安呀潘安,没想到你这张小白脸,女郎们竟稀罕得紧啊。” 平素若有人夸她俊俏,她定然喜开颜笑,此时却一点都笑不起来。 这份福气,她要不起。 逃了半日,她此时方察觉又渴又饿,嘴唇已干了一层皮。 她拔开塞子饮过水,要将水囊还回去,他却一摆手,道:“你留着用,后头路还长。”伸手抚了一把大力,急急转身又去了。 她垂首看着手里的水囊发了一阵呆,转眼间才发现其上一角,绘着比蝇子还要小的一匹黑狼。 狼,琅? 这水囊,是薛琅的? 她不由转首,却见薛琅还如方才那般骑在马上,一直望着天边的方向,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晌午融融的斜阳里,他的侧脸似一把随时等待出鞘的利刃,皆是寒芒。 日落时分,白家庄子的憧憧身影终于坐落在漫天彩霞之下。 滔滔河水一路往前。 白家两只雪白的大狗在河畔追逐,少了主人的陪伴,它们依然有自己的快乐。 苍翠的草坡延绵无边,老阿吉家的毡帐上方炊烟已起。 古兰同她阿兄正骑在骡子上开始驱赶羊群回圈。 马队在长安桥边停下。 薛琅这才开口,道:“你是要回白家庄子?” 她连忙点头,这回虽不能再同行,却也知道卖个乖,将好话说在前头:“我多想跟着你进龟兹城去看赵世伯,可我还得回去收拾换洗衣裳。你们一路疾行,定然有要事,我不能……” “回去取。”他语声淡淡。 “啊?” “我等前去屯田处,最多等你两刻钟,若你未赶来,便罢了。”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竟然,愿意等她? 王怀安忙提醒她:“要快就快些,你一个人连夜进城,城门都进不去,只有跟着安西军才成。” “好,我很快!”她再不敢耽搁,连忙骑着大力冲过长安桥,一直到庄子门前,方跳下驴背,人还未进去,已朝里头大呼小叫道:“准备金饼,绢布,快些……” 众将士不由哈哈一笑。 薛琅收回眸光,一甩马鞭,带着众人往屯田地去了。 — 到达龟兹城时刚过戌时,虽才暮色四合,星斗初升,城门却早已关闭。 得知是安西军回城,守城的兵士查验过银牌,连忙放行。 待进得城来,万家灯火已亮,正是龟兹城入夜开始热闹的时候。 城中虽也有宵禁,却并未像长安那般刚到日暮便不许随意走动,要到戌时后方才需关门闭户。 太平年里的草原明珠,时时都有歌舞在街头荡漾。五弦琴拉得有多动听,旋子转得就有多欢快。 又有无数商贩将白日设在大集市的小摊摆出来在街市上,虽律法不允,可管得并不严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官民皆安。 安西都护府便设在最热闹之处,夜灯却并不算明亮,典型长安四四方方的殿宇向四周投下沉默的黑影,庄严而肃穆,体现着大盛泱泱大国的恢弘气势。 众人下得马来,薛琅只回头瞥一眼崔嘉柔。 她忙识时务道:“去赵世伯客栈的路,我晓得,不用再麻烦薛将军。” 他面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