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豆子煮的……咖啡……” “这帮小年轻能懂什么。”沈克山不屑道:“不识好歹。” 老妈子口中的年轻人说的是谁,傻子都能听出来,自然也能听明白,沈克山在说谁不识好歹。 可沈璁本人还是不为所动。 他眼里好像只有裴筱,一会替对方理理头发,一会帮对方整整衣角,满眼的柔情蜜意,好像真就把这房间里的所有旁人都当做是透明的,直把裴筱都看得些许局促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衣角。 “别怕,没事儿的。” 沈璁柔声安慰道,身后的沈克山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抬手示意一旁的佣人给自己递上了一根拐杖。 跟一般完全瘫痪,下身整个失去知觉的病人一样,他坐轮椅只是因为当年的腿伤。 早年战场的医疗条件有限,他的大腿里现在还留着一枚当初打进去的弹壳,随着他年老体弱,腿疾愈发不受控制,几次医治都不彻底,他又信不过西医,不肯做手术,这才渐渐行动不便,坐在了轮椅上。 但他本人其实是可以站起来的。 他一手撑着轮椅的扶手,一手搭着下人的胳膊借力,沉声吩咐道:“扶我去看看九姨太。” 沈家的九姨太,指的便是沈璁的母亲,之所以是九姨太,是因为当年是在她平安生下沈璁,并且确定是儿子后,才被沈克山承认是沈家的姨太太。 这也是为什么,沈克山总说,要不是肚皮争气,窦凤娘根本进不了沈家的门。 得了吩咐,很快有两个佣人上前,他们正扶着沈克山艰难地起身,却听到之前一直对周遭一切都无动于衷的沈璁突然冷冷道:“不准。” 沈璁缓缓起身,虽然声音并没有多大,但气势却很足,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寒意,让他身旁的裴筱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沈克山闻言,抬手示意左右的佣人让开,他重新坐回轮椅上,双手交叠搭在拐杖的龙头上,表情严肃地盯着沈璁。 “我去看看自己的姨太太,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晚辈来批准了。” “我娘不想看见你。”沈璁冷冷道。 见沈克山似乎想要反驳什么,他却已经不想再跟对方继续打哑谜了,直接开门见山地打断道:“沈克山,不要装了。” “回国的时候,你我曾经约法三章,我不会回沈公馆住,你也永远不要踏足马斯南路二十七号。” “我们原本是可以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的。” “今天这个局究竟是谁做的,目的又是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但你记住了,我不是你那堆姨太太,不会任凭你拿捏。” “沈璁,这就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吗?”沈克山瞪着沈璁冷声道,双手将拐杖的龙头攥得“咯吱”作响。 这不是他第一次跟沈璁吵得面红耳赤,但今天是第一次,沈璁当着裴筱这个“外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你这到底是为了你娘,还是——”说着他举着拐杖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裴筱,“为了这个贱人?” “呵呵——”他冷笑一声,“倒是我忘了,他们两个,本质上都一样。” “沈璁,你说我没有管过你,但你以为你娘真的就把你当儿子看了吗?” “你只不过是她攀上我,好离开八大胡同,过上阔太太安逸日子的工具!” 既然沈璁在外人面前下了他的面子,他言语间也一点没打算给沈璁体面。 “窦凤娘把你养在身边,就跟农民照顾地里的庄稼,军人擦拭手中的枪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你只是一件——” “工具。” “帮她窦凤娘达成目的的工具。” 虽然沈璁甚少提起母亲,但就从自己误闯窦凤娘生前房间后沈璁的反应,裴筱就不难看出,沈璁对于母亲,有很深的感情。 之前他还羡慕过这种母子情深,因为他早就连父母亲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面对沈克山毫不留情的话,看着沈璁眼底慢慢聚集起的风暴,他紧张地捏了捏沈璁的手,深怕对方在盛怒之下,做出些冲动、过激的举动。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沈璁居然点点头,承认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沈璁很快反驳道:“你看中子嗣,我娘给你生了儿子,这就和你跟人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什么区别?” “凭什么她就该像大娘,像你其他的姨太太一样,在你面前温柔顺服,然后在你背后你争我夺地去获取你的关注!” “沈克山,为什么每一个女人都必须爱你,顺从你,甚至崇拜你,如果做不到,就要挨打?” “她们是你养的狗吗?” “你——”看着沙发上满眼震惊的裴筱,和眼前已经无所顾忌的沈璁,沈克山气得直杵拐杖,“放肆!” “我一直都是这么放肆!”沈璁脸色一沉,冷声道:“沈家七少爷从前的乖巧,不过是顺从窦凤娘的希望,那是工具,沈克山——” “就像你说的那样,你也只不过是我哄我娘高兴,让她放心的工具。” “你……” 沈克山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气得一口气没有喘上来,身体一软,倒在了轮椅上。 那根没来得及派上用场的拐杖也随之脱手,顺着他的腿边,滑到了地上,咕咕噜噜滚了两圈。 一旁的佣人见状,着急忙慌地围了上来,手忙脚乱地找药,但沈璁还是直直地站着,面无表情,单手插兜,轻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沈克山,承认吧,骨子里,你就是自卑的,不管今天的沈老爷在上海滩有多高的威望,在银行有多少的金条,从始至终,你都是配不上大妈的。” “所以你控制身边的女人,还要控制你的儿子们,以所有人的臣服,来体现你的能力。” “可是他们顺了你的意思,就能过得好吗?” “为什么没有一个长命的啊?” “父亲——”他捡起滚到自己脚边的拐杖,倾身向前,平放在沈克山的身上,看着对方青白的脸色和发紫的嘴唇,他毫无怜悯地挑衅道:“你老了。” “这个世界,不会永远都被你握在手心里。” “你……沈璁……”沈克山紧紧地捂着胸口,颤颤巍巍道:“沈家……有我在一天……就不可能是你说了算!” “是。”沈璁点头,表情十分诚恳。 毕竟现在沈家处理具体事务的虽然是他,但在任何重大决策之前,没有沈克山的首肯和签字,都还是办不成的。 就算现在沈克山立刻咽气,只要一纸遗嘱还在,就算不能完全把他踢出沈家,也能让他掣肘好几年。 其实他并不在意自己能不能继承沈家的产业,但是现在,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暂时还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