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德一怔,而后战战兢兢道:“殿下做事,奴才不敢置喙。”
上头的人沉默了。
少倾,又是一声冷哼:“就这样杀了她,岂非如了她的意?我偏要叫她长长久久活着,让他们长长久久地阴阳相隔。”
李宝德:“……”
这话乍一听好似有些道理,但仔细品品,怎么又有些不对劲?
不等李宝德琢磨明白,那道高大身影披衣起身:“送膳来罢,用完今日有的要忙。”
司马濯与两位重臣商议半夜的结果是,暂且秘不发丧,待回宫之后与中枢商议,再定下章程。
是以天光才将大亮,主营帐便开始忙活,等到太阳完整高悬于空中,一大队马车已然踏上回程之路。
尚留在围场的三位公主以及一大堆皇亲国戚、世家子弟、文武官员则是被告知,陛下突发恶疾,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以及皇后随驾先行回宫。
“父皇害得什么恶疾啊?昨日不还是好好的吗?”二公主双手怀抱在胸前,满脸闷闷不乐:“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弟是父皇的子嗣,咱们就不是了?一大早连个招呼都不打,撂下我们就走了,这叫什么事嘛!”“二姐姐,你别生气,或许是父皇病得厉害,需要着急回宫,这才来不及知会咱们。”三公主轻声安慰:“一切都要以父皇身体为重。”
二公主撇撇嘴,并不接受这个说法,她一挑眼,瞥见斜对面的大公主紧皱眉头不语,问道:“大姐姐,你怎么都不说话?难道你不生气么?”
大公主眼皮微微动了动,须臾,她面色凝肃道:“这事不太对劲。”
二公主和三公主:“嗯?”
大公主看着两个妹妹:“你们的帐篷远一些,可能没听见,但昨夜我在帐内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
二公主和三公主面上疑惑更甚:“哭声?你莫不是听错了,许是风声?”
大公主沉默下来,她越想越觉得不对,但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些可能知情的人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现下围场留下的,都是像她们仨一样被蒙在鼓里,云里雾里的人。
又思忖一阵,大公主站起身:“不行,我得回长安!”
直觉告诉她,长安城内将有大事发生,且并非一般,而是翻云覆雨、涉及生死的大事。
从长安皇宫出发来骊山围场时,云绾还坐在晋宣帝精致华美的马车里,与他谈笑风生,畅想着在围场射箭骑马的场景。
而从骊山围场回皇宫的路上,她坐在她自己的马车里,麻木、迷茫、无能为力。
司马濯把一切安排得太过完美周到,他与两位重臣商议好秘不发丧,又安排宫人们将晋宣帝“请”上马车,甚至都不等她过问,他肃着脸一句“皇后娘娘当以大局为重”就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不得不承认,于这些事上,他的手段和能力远胜过她。
她深刻感觉到自己的无能,甚至忍不住去想,若换做姑母遇到这事,她老人家一定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吧?
可她不是姑母,没有姑母的阅历和资历,更没有姑母的坚毅心性和强势手腕。
她真是…太差劲了。
“娘娘,您已经叹了一路的气。”玉簪坐在一侧,担忧望着她苍白憔悴的脸:“不然你阖眼歇息一会儿吧。”
云绾摇了摇头,又掀起车帘一角,朝前看去——
她前方就是晋宣帝的车架,车上熏着香,还摆了许多冰块。
她本来也想坐那辆车的,与晋宣帝待在一起,哪怕是和他的遗体在一起,她心里都能安定几分,就好似他还在,她仍可倚靠。
可恨司马濯那竖子,非不许她坐那辆车,嘴上说着“车内冰块寒凉,为皇后身体着想”,见她迟迟不肯下来,便出言威胁,说要亲自“请”她下来,实在可恨!
这边正腹诽,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磁沉嗓音:“皇后娘娘若是觉得车里坐着闷,儿臣牵匹马给你?”
听到这声音,云绾牵着车帘的动作猛然一顿。
稍转过脸,便见灿烂秋阳下,那道骑马而来的轩阔身影。
待靠近了些,男人英俊的面容也变得清晰,他垂着眼望着车窗旁的她,神色从容:“儿臣骑术尚可,若是皇后想学,我也可指点你一二。”
云绾蹙眉看他,只觉这人实在荒唐,他父皇昨日遇刺,他竟还有闲情逸致指点她骑马?
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他未免也太无情——还是他在她面前,连装都懒得装了?
“不劳烦三殿下。”云绾淡淡道:“而且本宫并非觉得车里闷,只是想看看陛下的车驾罢了。”
司马濯:“……”
马蹄哒哒前行两步,他开口道:“皇后不必急于这么一时,待父皇入殓收棺,停灵哭临二十七日,够你慢慢看。”
云绾一噎,再看他那副清冷淡漠的神情,只觉气闷,索性放下车帘,眼不见为净。
傍晚时分,红霞弥漫,皇帝的车马仪仗回到长安皇宫。
云绾颠簸一日,浑身疲累,却是半点不敢懈怠,带着五皇子,一同前往紫宸宫视殓。
同时,她又派人给金嬷嬷和大皇子传信,她此刻急需一个可帮她分析局面的助手。
然而还没等到金嬷嬷或是大皇子任何一人,司马濯便将宰相为首的多位重臣急召入宫,于紫宸宫议政。
云绾对朝政并不了解,但她却清楚,此刻她若是退出听政,没准大臣们都叫司马濯忽悠走了。于是她以皇后之名,硬着头皮,带着五皇子一同听政。
司马濯见她执意,也没阻拦,命人设了屏障,她于屏风后听政。
然而五皇子年幼,又是个软弱性子,突闻晋宣帝驾崩,且是被四皇兄所杀,一时悲恸惊惧,整个人浑浑噩噩,便是坐在紫宸宫里,却是魂不守舍,一言不发。
云绾坐在屏风后干着急,却又无能为力,挎着一张小脸怨气十足,她一会儿怨怪五皇子太过软弱,一会儿又哀怨晋宣帝去得这般突然,一会儿又忍不住怨恨那猪狗不如的四皇子,最好叫他这种弑君杀父的禽兽下十八层地狱才是。
最后这场议政,仍是以司马濯为主导。
论完丧仪之事,丞相石汝培开始提及储位之事:“请问皇后娘娘,先帝可有遗诏或是遗嘱?”
云绾沉默,有那么一瞬间,想说先帝曾属意五皇子。
然而触及那些朝堂重臣们冷静而犀利的目光,她那点卑劣心思仿佛照妖镜之下的妖魔鬼怪,霎时魂飞魄散,就连掌心都冒出一层冷汗。
迟疑半晌,她也不敢在这些朝堂老狐狸面前扯谎,到底将王德福的话如实说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说出没有遗诏时,丞相看向她的目光都没那么冷冽。
而一旁坐着的司马濯则是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面上并无波澜。
“先帝未留遗诏,那臣将与三省官员按照晋律拟定先帝遗诏,以长幼次序,当以皇三子司马濯为储,立为新帝。”
“……!”
云绾险些失手打翻桌边茶盏,出声道:“诸位大人这么快就定下储君,会不会太过草率?”
在场众臣面面相觑,他们也知云氏扶持五皇子之事,只是看当前局势,年轻力强的三皇子才是皇位的最佳人选——
诸位大臣眼神交流一番,最后丞相上前,拱手朝拜,与云绾说了一大堆道理。
丞相石汝培,就如他的姓氏一般钢直顽固,出了名的利嘴谏臣。晋宣帝在时,也曾与云绾埋怨过这个石汝培说话刻薄,较起真来,朝堂上连他这个天子的颜面也不给,但又因其的确忠心能干,晋宣帝也一直重用且信赖他。
现下他与云绾从祖宗规矩到国家大局滔滔不绝讲了一通,甚至还毫不客气地戳破云绾的“私心”:“放着功绩煊赫的成年皇子不立,却选立幼帝,难道太后想效仿吕后垂帘听政不成?臣断然不允外戚之祸在本朝重演!”
这话说得太重,云绾心头如压了万钧巨石,脸上的表情都快挂不住,嘴唇翕动,不知该如何辩驳。
一旁的五皇子已然吓得脸色发白,惶惶不安地看向云绾:“云娘娘……”
就在殿内气氛凝滞之时,司马濯淡淡出声:“石相这话言重了。”
他漫不经心瞥过云绾苍白窘迫的侧脸:“瞧把皇后给吓的,她方才也没说要立五弟,只是觉得诸位大人现下便定下储位太过仓促。”
见司马濯开口,石相稍缓脸色,拱手道:“是老臣冒犯了,皇后恕罪。”
云绾抿唇,没说话,只不解看着司马濯,他竟然会帮她说话?
这时,司马濯又叹息一声:“想来是儿臣多有不足,叫皇后觉得无法胜任帝位。的确,我在边关多年,未曾于父皇跟前尽孝,便是那些功绩,也是这两年靠着父皇赏识才得以建立,实在不足一提……”
他这边态度谦卑地说着,云绾内心大呼不妙,他这是以退为进。
果不其然,他这边一让,眼前的大臣们齐声道:“三殿下莫要妄自菲薄。”
这场议政直至戌时才结束。
丞相虽表示回去之后再与三省官员商榷,五日之后再定遗诏,但云绾知道,大势已去。
沉沉黑夜笼罩着皇宫,朝臣散去,云绾送五皇子去侧殿歇息。
五皇子悄悄扯了下她的袖子,含泪哽噎:“云娘娘,我比不过三皇兄的,我不想做皇帝了,我不做了,我想见我母妃了……”
云绾望着他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像她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办,又怎么替五皇子指路呢。
她和他,都是那种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傀儡。
直到五皇子被太监带走,云绾仍旧站在廊庑之下,神色茫然地望向那仿若没有尽头的漫漫黑夜。
不一会儿,起了风,玉簪上前替她披衣,劝她去后殿歇息,她这才离开。
主仆俩才将离去,一道如鬼魅般的挺拔身影从高大朱漆盘龙柱后缓缓走出。
他凝视着那远去的纤娜身影,夜风中娇娇小小,那样可怜。
“殿下。”李宝德小心出声,打断了司马濯注视的目光。
“嗯?”
“奴才已按您的吩咐,将那金嬷嬷堵了嘴,关了起来。至于给大皇子传信的那个小太监,也已拦下。”
“嗯。”司马濯淡淡应了声:“明日人应当都到齐了。”
李宝德弯腰:“是,围场那边传信,三位公主以及王公大臣们午时就已拔营返程,这会儿估计也都收到陛下驾崩的消息了。”
“看来今夜怕是许多人要睡不着了。”
低头转了转拇指的扳指,司马濯斜乜了李宝德一眼:“你去给禁军扈文海传句话,明日是先帝举丧第一日,我为人子,不喜丧仪上见血。”
稍顿,他黑眸轻眯,嗓音倦懒:“若有人找不痛快,拖远了再杀,别脏了灵堂,污了我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司马·带孝子·小三
文案剧情快了,30章晋宣帝死的那段后面,前天半夜添了1500字左右,没看过的宝子们可以重新刷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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