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晋江文学城首发
这日夜里,在临华宫用过晚膳,司马濯便摆驾离去。
因着白日里见过母亲,得知牢中情况,云绾心里有了数,再看司马濯已离去,夜里也难得踏实的睡了一觉。
只是翌日起身时,玉簪前来禀报,说是珍珠和玛瑙今日一早就被调走了,换了两个新的宫女来:“先前是在御花园当差的,最是会侍弄花草,现下正在外头候着,娘娘可要召见?”
云绾拿过温热巾帕敷着眼睛,听到珍珠玛瑙突然被调走,不由思忖,难道是因为昨日她在榻间提及这两婢,叫司马濯记上心了?
“新来的两个就不见了,你和玉竹看着安排便是。”
云绾将帕子递给玉簪,又补了句:“你去打听一下,珍珠和玛瑙被调去何处了。”
“娘娘还管她们作甚。”玉簪撇了撇嘴:“她们俩本就跟咱不是一条心的,尤其那个珍珠,奴婢从前就看她鬼鬼祟祟的,现下调走了最好。”
云绾起身往梳妆台走去,随口问道:“你怎么看她鬼鬼祟祟了?”
“她和玛瑙一间房,俩人总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而且她从前不是专替娘娘您温汤熬药么,有一回奴婢见她半天没送汤药来,就去小厨房催她。才走到门口,就看到她往炉灶里丢什么东西,见着奴婢也有些慌张的模样。奴婢问她在烧什么,她说是她宫外情郎托人送来的家书,还给奴婢下跪,叫奴婢千万别声张。”
玉簪嘀咕着:“她又说她那情郎是写信与她诀别,要另娶它人,当时奴婢见她可怜,还安慰了她两句。现在想想,却是越想越不对劲!早知道那时就该好好搜一搜她的,指不定她是在汤药里动什么手脚呢。”
听到前头,云绾还不甚在意,待听到玉簪随口的猜测,犹如一道斧子在灵台那么砍了一道,先前混乱如麻的思绪忽然寻到了线头。
好似每回侍寝之后,珍珠送来的坐胎药苦味更甚,且每每这时,珍珠都会守在旁边,盯着她把那坐胎药喝完。
她当时只当珍珠是受金嬷嬷叮嘱,这才这般谨慎盯着她——
现下想想,若珍珠并非金嬷嬷特地交代,而她背后的主子其实是司马濯。
一个可怖生寒的猜测在云绾心头浮现。
一夜安睡养出的好气色霎时又变得惨白,她呼吸急促地握紧了桌角,嘴唇都颤抖起来。
玉簪瞧见她突然变换的脸色,不由紧张问询:“娘娘您怎么了?”
云绾一把抓住玉簪的手:“从前我喝的坐胎药方子在哪,可还寻得到药渣?”
不等玉簪答,云绾急急催道:“你先去打听珍珠玛瑙的下落,看她们是不是还活着。”
玉簪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要确定死活了呢?但看自家主子一脸凝重的模样,玉簪也不敢耽误,忙道:“那奴婢现在去打听?让玉竹进来伺候您梳妆。”
云绾心不在焉应了声:“去吧。”
不多时,玉竹就换了进来,大抵从玉簪嘴里听得了些许,她一向比玉簪细致,心里也猜到主子所想。
手持玉篦替云绾挽发时,玉竹压低声音问:“主子是怀疑坐胎药有问题?”
“我与先帝成婚两年多,恩宠不断,先帝身体无碍,我的身子也康健,因何迟迟没有子嗣?到底是因为缘分未到,还是因为……”
云绾紧捏着腰间佩戴的精致禁步,嗓音发闷:“有人在背后作梗,生生断绝了我的子嗣缘分!”
玉竹脸色也变得沉重,她很清楚这些年主子为了子嗣吃了不少苦,若真是新帝调换了坐胎药,这叫主子如何不恨?
可现下,就算弄清楚这事,也于事无补了。
斟酌一番,玉竹问:“娘娘,若是……陛下真的动了手脚,你打算如何?”
云绾正在愤怒里,蓦得听玉竹这么一问,不禁怔住。
她打算如何?
到了这一步,自己还能如何……
轩窗前秋阳明媚,梳妆台前却是一片死寂的沉静。
良久,云绾唇瓣蠕动,声音很轻很轻:“他坏事做尽,迟早要遭报应。待他选秀入宫,我定日日向菩萨祝祷,让他断……”
“主子,这话可不敢乱说。”玉竹小心环顾了四周,惶恐提醒:“小心隔墙有耳。”
云绾垂下纤长的眼睫,秋光在颊边投下一片黯淡的影。
她一生行善,烧香拜佛也是期盼着自己好、家人好、国泰平安这些,这还是头一次,她以恶言歹意去诅咒一人。
她好像真的变坏了。
都是司马濯。
是他,他将拽着她下地狱,将她变成一个不守妇道、悖乱无德、心思阴暗的坏人。
云绾讷讷盯着菱花镜里的那张脸,模样还是那副模样,但眼中的那份纯然清澈,已然不复从前。
午膳之前,玉簪就打听消息回来,珍珠玛瑙都还活着,调去了藏书阁当差。
那里是个清闲地方,采买书籍也有油水可捞,比之在无权无势的临华宫当个二等宫女,算是门好差。
云绾闻言,淡淡应了声知道了,而后又忍不住皱眉,所以司马濯把她们调走,真是因着她昨日那话?
难道她叫他收宫人,他当她那是吃醋之言?
本来云绾并不打算见那两个新调来的宫人,想到这么一层,便将人招进来看了眼。
只见那两宫女面色黧黑,腰粗膀圆,一看就是干粗活搬重物的好手。
云绾:“……”
将人屏退后,云绾静坐在榻边,开始思考那个疯子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她这副皮囊,真叫他这般爱不释手,割舍不来?
她虽容色不俗,可天底下美人儿那么多,云绾可不觉得她美到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地步。
大概是还觉得新鲜吧,毕竟玩弄曾经属于父亲的女人,这也不是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胡乱想了一通,云绾也想不分明,索性回榻间午休。
这日夜里,司马濯没来。
之后接连几日,他都没来。
放在之前,云绾自是求之不得,可现在,她却有些急了。
他若不来,她如何求他放过爹娘和哥哥?
是以这日午后,她派秋曼去紫宸宫递了个信——
“太后娘娘说,连日静养,她身子恢复不少。今日小厨房做了清炖金钩翅,陛下若是得空,晚些可去她宫里用膳。”
不高不低的传话声在金殿内响起,秋曼低垂着头,一派恭敬之色。
鎏金兽形香炉里檀香幽幽,御案后身着暗紫色广袖长袍的男人手中朱笔并未停下,将手中奏折批完,才不紧不慢道:“她真是这么说?”
秋曼脑袋垂得更低:“是,奴婢不敢妄言。”
司马濯嗯了声:“你把她的话再说一遍。”
秋曼一怔,而后小心翼翼又复述了,末了,心头忐忑道:“陛下,太后娘娘的确是这样说的,奴婢真无半句虚言。”
年轻帝王随意睨了她一眼,而后收回目光,拿起另外一本奏折翻看:“朕知晓了,有空就去。”
秋曼应了声是,躬身退下,心里却是纠结,陛下这意思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在御前伺候的李宝德悄悄觑着长案前专心批阅奏折的帝王,疏淡的眉毛困惑皱了下。
是他的错觉么,怎么感觉陛下执笔批折子的动作落拓轻快不少?
那今夜,陛下应当会去临华宫吧?
毕竟过了这些时日,且太后那边第一次派人来请,这份薄面总会给吧?
漫天红霞晕染着朱甍碧瓦,临窗妆台前,云绾打开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妆匣,里头盛满了各式各样的精美首饰。
其中不少都是晋宣帝赏赐的,闲暇之余,他还会替她描眉画唇,梳发绾髻。
意识到自己又想到往昔,云绾晃了晃脑袋,从那一堆首饰里,拿出一枚紫玉镶珠流苏簪子:“这支如何?”
身侧的玉竹道:“娘娘您雪肤花貌,艳若桃李,簪什么都好看。”
云绾将那紫玉簪放在乌鸦鸦鬓边比了比,流苏坠子在霞光里漾出一道璀璨的光,艳丽迷人。
想到自己尚在新寡,就开始调妆装扮,甚至这般妆扮是为了讨好亡夫之子,云绾自嘲扯了扯嘴角,心底也泛起一抹厌烦:“就这支吧。”
反正那疯子如狼似虎,若真来了,钗环衣裙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脱下,何苦多费心思。
“是。”玉竹替云绾簪好发簪,又见自家主子拿过胭脂,往唇上点了点。
主子本就生得黛眉朱唇好颜色,平日里唇不点而朱。要不是这阵子身体虚弱,双唇淡了些,一般都用不上胭脂。
“主子,您既想通了,夜里就顺着他些,您也少吃些苦头。”玉竹神色哀戚:“头两回奴婢和玉簪给您上药,真要心疼死了。”
云绾垂了垂眸,过了半晌才很轻很轻地嗯了声。
夕阳西沉,云绾这边梳妆妥当,膳食也备好,就连心理准备以及见到司马濯该说些什么,她都已打好了腹稿,只是万万没想到——
司马濯没来。
从酉初等到戌时,楠木牙桌上的珍馐美味在晚秋的冷空气里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如此两遍后,等秋曼硬着头皮询问是否再热时,云绾语气淡淡道:“不用。”
秋曼只觉殿内空气都变得窒息,她作为陛下和太后中间的传话人,总是最难做的那个。
“娘娘,陛下他应是…政务繁忙……”秋曼咽了咽口水,试着安慰:“奴婢去紫宸宫传话时,就看到陛下案前堆了一摞奏折,怕是要忙上许久。”
“嗯。”云绾神情依旧冷淡:“他才登基不久,是该忙着。”
秋曼道:“不然奴婢还是将菜热一热吧,太后您一定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