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晋江文学城首发
太后死了。
春祭途中,二皇子党余孽意图刺杀皇帝,太后以身护君,忠烈牺牲,皇帝大恸,闭朝不出――
“我死了?”
云绾靠坐在素雅朴实的小院床上,目瞪口呆地听着云七夫人的描述,忍不住抬手掐了把自己的胳膊:“嘶……”
疼,无比真实的疼。
“我这不是还好好活着,怎么就死了?”
后脖颈至今还酸胀得发疼,她只得紧靠在软枕上,以枕头固定她的脑袋不会乱动,可“太后死了”的这个消息,她至今难以消化。
她现在能呼吸、能说话、能动作,怎么就死了?
还以身护君,忠烈牺牲,她怎么可能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保护司马濯?简直荒谬至极。
“绾绾,你才刚醒来,情绪不可太过激动。”
云七夫人端来温水喂她一点一点喝下,内心也是喜忧参半,温声回忆着:“前日傍晚,院门外突然有人敲门,你哥哥开门去看,便见一辆平头马车停在门口,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一前一后将着个严严实实的长条物进来,进屋打开一看,便见你闭着眼睛昏迷不醒……我和你爹问那仆妇到底怎么回事,她们只说,要我们好好照看你,便离开了。”
“这话哪里还需她们交代?你回家了,我们自会好好照顾你。”
一旁的云七爷接话道:“只是你连着昏迷两日,今朝你哥哥本要再请保济堂的大夫,却听到皇帝被刺杀,太后薨逝的消息……”
云七爷满脸愁容看向云绾:“绾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昏迷,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云绾抬手揉了揉昏沉的额心,轻声将昏迷前的事说了:“我和皇帝从北郊回程,途径驿站歇息,突然从天而降一群刺客……”
可以确定是,她是被人打晕的!
且昏迷前看到的石青色衮服、嗅到的檀香气息,基本可以确定,打晕她的人就是司马濯!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打晕她,宣布她的死亡,却又把她送回家中,和家人团聚?
云绾只觉脑袋里一团浆糊,完全猜不透司马濯此人的想法和行为。
闭了闭眼,她有气无力看向家人:“爹,娘,我头还有些疼,肚子也饿,先给我寻些吃食吧。”
这话提醒了云家人,云七夫人拍了下脑袋:“瞧我这脑子。老爷,厨房灶上小火文着红枣粥,你快端来给女儿垫垫肚子。靖安,你带荣保买只老母鸡,再去药铺子买些党参黄芪,今晚炖鸡汤给你妹妹补身体。”
父子俩得令,忙不迭应下:“好、好,我们这就去。”
待俩人脚步利索地出了门,云绾静静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屋子。
简陋朴素,毫无装饰,她打从出生便在金银富贵窝里,何曾住过这样的屋子,说句不好听的,便是从前云府的下人房都比这华美。
好在房间打扫得干净整洁,窗头还有个粗瓷瓶子,里头插着两支杏花,倒添了几分鲜活春意。
云七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笑道:“那是你哥哥买药回来,路边摘的,说是你最爱花儿草儿这些,摆在窗边,你醒了瞧见,心情都能好上三分。”
云绾盯着那粉白娇嫩的杏花,心底涌上久违的暖意:“哥哥有心了。”
“现在这个院子虽比不得从前的云府,起码有一片瓦遮风避雨,我与你爹爹已经很知足了。”
云七夫人说着,扭头往门外看了眼,见没人进来,屋里也只剩下自己和女儿,不由抓住云绾的手,压低声音道:“绾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皇帝他……他这是打算放过你了?”
当下整个家里,也只有七夫人知晓云绾与皇帝之间那段不伦关系。
“这两天我翻来覆去的想,你说,是不是因着皇帝要选秀了,怕你们的事叫他未来的新皇后知晓,索性对外宣称你死了,将你送回家里。这样一来,既保全了皇室的脸面,又可斩断前尘往事……”
云绾蹙眉:“那他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一了百了。”
若他真想抹去那段丑事,大可借刺客的手灭口,而不是费这些周折把她放回民间。
云七夫人愣了一下,而后悻悻猜测:“也许…也许……看在你们过往的情分上,他于心不忍,留你一命……”
“于心不忍?”
云绾扯了扯嘴角,凭着她对司马濯的了解,那人心狠手辣,做事从不留余地,更不会无的放矢――
他必定还有后招。
“绾绾,陛下他待你很不好么?”
云七夫人小心觑着自家女儿凝肃清冷的脸庞,之前女儿从不会有这样的神情,还有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气场,显得格外的陌生。
云绾从沉思里回过神,对上母亲担心的眼眸,忙敛了神情,换做一副安抚轻笑:“阿娘别担心,我先前在宫里过得蛮好的……嗯,那些事都过去了,不提了。”
云七夫人点点头:“是,不提了。现在你能回来,咱们一家四口都好好的,这便再好不过了。”
母女俩又闲聊两句,云七爷就端着托盘回来:“红枣粥炖得可香了,我知道绾绾喜欢吃糖,多放了两勺。我看灶上还有两个烧饼,便一并拿来了,绾绾先喝粥,喝完粥还吃得下,把烧饼一块儿吃了,爹爹看你瘦了许多。”
云七夫人往旁边让了让,拿了个小桌几放在榻边,好方便云绾进食。
云绾慢慢喝着粥,云七夫妇俩就在旁边看着她,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一般,眼底满是慈爱之色。
“绾绾,你慢些吃,小心烫。”
“家里条件比不得从前,唉,本来你刚醒来,应该给你喝燕窝粥的……”
“爹爹,阿娘,能和你们重聚,女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云绾朝他们笑了笑,又佯装责怪地看了眼云七爷:“而且爹爹你这糖也放得太多了,莫不是半个糖罐子都倒进来了?”
云七爷一怔:“啊?不会吧,我真的只放了两勺。”
见他当真,母女俩都笑出声。
云七夫人道:“女儿逗你的呢。”
云七爷放下心来,摇头笑道:“你啊,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皮。”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说着话,待一碗红枣粥吃完,云七夫妇收拾碗碟,出了屋子,叫云绾再躺着休息下。
四四方方的小院廊外,云七爷低声与七夫人道:“待会儿你回屋,给我十银子吧,我拿去给绾绾买一盒燕窝补补身体,瞧她那张小脸白的,唉……这孩子一定受了不少惊吓。”
“十两……”如今家里并不富裕,云七夫人想到手头的银子,再想到虚弱可怜的女儿,咬咬牙:“成,晚些我跟你一道去买,你不会挑,仔细被人拿次货糊弄了。”
夫妻俩这边盘算着如何给云绾改善条件,小屋之内,云绾手持铜镜,扭过脸照着自己的后脖颈。
她都昏睡了两日,白皙肌肤上的紫青淤痕依旧明显,可见那人下了多狠的手。
云绾都不禁怀疑,或许当日司马濯是想劈死她来着,只是她命大,没死成,他才将她送了回来?
将铜镜放回桌上,云绾重新躺回了床上。
床板很硬,枕头被套也粗糙,就连床帐都是莲青色细麻的,她侧着躺了会儿,又改成平着躺,脑中不停想着这离奇的一切。
作为太后的云绾已经死了,那自己以后,就以庶民的身份活着?
虽说没了那些锦衣玉食、荣耀地位,但能和爹娘、哥哥在一起,粗茶淡饭、平平淡淡,总比关在那冰凉的金丝笼里要好上百倍。
或许是春祭时,蚕神听到她的心声了,真给予她这么一场人生转变。
原先还有些恐慌迷茫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云绾开始接受身份变幻的事实,甚至开始畅想,没了身份地位之后,作为庶民,她能为家里做些什么?
贵族娘子家中自有良田铺子、金山银山,只需吃喝玩乐、琴棋诗画,等着觅个好夫婿便是,可庶民女子,是要谋生计,赚银钱的。
至于婚嫁――进宫之前,云绾就不想嫁人。现下在宫中经历过两个男人,她对婚嫁、对男人更是半点念想都无。
或许她也能养蚕缫丝,绣些帕子卖钱也行……
她放开思绪,尽情想着,直到累了,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这日傍晚,一家四口时隔多年,又重新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从前习以为常的小事,经历种种挫折磨难之后,显得那样珍贵难得。
一只老母鸡两只腿,全塞到了云绾的碗中:“绾绾,你多吃些,小娘子还是要有些肉,不然压不住福。”云绾心头暖意融融,笑着说好,慢慢吃着鸡腿。
云七爷和云靖安还买了坛酒庆祝,父子俩喝到后来,互相拍着肩膀,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
七夫人看得直摇头,笑骂道:“明明酒量不好,还偏要喝,真是的!”
院外清风吹拂,皎白月光洒在青瓦之上,笼住一室温馨。
这般温馨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两日,云绾脖后疼痛基本散去,能自由活动。
春日午后,她与七夫人坐在院内那棵大槐树之下,聊起明日想出门转转,顺便买些丝线回来刺绣。
七夫人自是求之不得,她先前还担心女儿会适应不了贫苦的日子,郁郁寡欢,以泪洗面,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实在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