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也与旁人大不相同。 因而他们才做了父女。 天生的父女。 只是……帝姬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抱过他的脖子去亲他,从来只有他主动将帝姬扔到背上去。 再有。 他若忙于政务时,又或是独自在钩弋殿用膳时,帝姬也不会如巴齐的女儿一样,吵着嚷着要来见他。 帝姬不黏他。 不过也罢。 要人黏著作甚?反惹厌烦。 太初皇帝如此心道,而后去了白虎殿。 等确认今日帝姬乖乖睡在了殿中,而没有再往蒹葭宫去,他才回了钩弋殿。 人间岁月不觉长,仿佛只是一睁眼、一闭眼的功夫,乌晶晶便又长得更大了一些。 她已经接连两年跟着皇帝,每年入夏到停山行宫去祭祀祈福了。 路途中,乌晶晶便会试图去寻大师姐的下落。 只是半点线索也没有。 兴许是她不够聪明的缘故。 乌晶晶想着想着便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隋离出不了宫。宫中医官总说他经不得路途颠簸,恐怕容易死在半途,就差说他活不到加冠了。 “今日恐怕赶不回都城了。”马车外,男子响亮的喊声混着噼里啪啦的雨声,传入了乌晶晶的耳中。 大雨不停,坐在马车里的尚好,但在外头的就没有这样轻松了。 他们自然不能再冒雨前行。 “前方乃是杏城,在城中寻一大户人家暂住就是。”太初皇帝的声音低低响起。 如今,乌晶晶已然知晓他叫什么名字了。 皇帝叫辛敖。 隋离还教她写了这两个字。嗯,反正,比隋离的名字要好认多了。 不过现下隋离也终于有了个名字。 承自皇帝的姓氏,还是单一个离字,组成了辛离。 这样不就好写多了吗? 乌晶晶对此很是喜欢。 “是!”马车外响起了巴齐回答的声音。 此次去停山,巴齐领将军之责,率士兵护卫皇帝的车舆。 马车很快拐了方向,朝着临近的杏城而去。 乌晶晶不由抬手打开了马车的窗户,想要往外瞧一瞧。 只是窗户一推,便被打了一脸的雨水。 乌晶晶:“呸呸呸。” 她连忙将窗户又推上了。 车马行至杏城时,正是傍晚时分。 杏城赫赫有名的富商,人称薛公,他家的大门,在这个雨夜被粗暴地砸开了。 “谁人……”家奴方才开口,便被士兵手中冰冷的剑挡开了。 随即巴齐带头走在了前:“叫你们主人出来,再备下热水热食,若有半点慢待,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家奴们心下一激灵,便知怕是碰上什么大人物了,于是连忙转头通报去了。 薛家上下很快灯火通明。 薛公衣衫不整,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匆匆往外走。 清凝仙子也就是此时被惊醒的。 自从来到这个镜中世界,她就没有一日好好安睡过。不过想到,她如今受的苦,乌晶晶只怕受得更多之后,她才咬牙忍住了。 她一心只等着她再长大一些,再大一些,便有法子脱离这里去别的地方寻隋离道君了。 只是眼下…… 清凝仙子抬头望去。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堪堪披着外衫,发丝散乱地垂在肩头的妇人,缓缓走了进来。一愣道:“清姬,你怎么醒了?” 清姬是清凝仙子如今的名字。 这里的人起名大都敷衍且怪异。 只是能有个名字都不错了,清凝仙子也只得忍了。 否则如薛家的家奴生下的女儿一般,长到如今也没有名字。 “睡不着了。”清凝道。 妇人笑了下,点燃了桌上的烛台。 登时火光跃动,照亮了她清丽的面庞。妇人嫁人嫁得早,生下女儿时也还年纪不大。因而到如今,她也依旧是美丽不减。 自从原先收留她们的富商,将她们转送给如今这位薛公后,她们便一直留在了薛家。 妇人,也就是清凝如今的母亲,得薛公喜爱久不衰。 如今人人都称她“越姬”。 越姬道:“清姬可是为我忧心?无妨。今日并非是因莒姬与我争宠。而是外头来了客人。” 她顿了顿,又道:“想是贵客,薛公来不及将衣衫穿整齐便匆匆去了。” 清凝冷着脸没有接话。 她只觉得说不出的烦闷,乃至是轻视不快。 她又不是真正的幼童,自然拥有完整的记忆。 她知晓自己的母亲曾是前朝某位大将的正妻。 可如今呢? 她的母亲竟然如此自然地谈论着,与一个媵妾争宠的事…… 她这位母亲难道不觉得……不觉得颜面尊严尽失吗? 见清凝不语。 越姬也并未放在心上。 她自幼话少,心思沉闷,唉。越姬心下轻叹一声,便坐到床边去了,抬手轻拍了两下清凝的背,道:“睡吧睡吧,母亲哄着你入睡。” 清凝躺了下去,依旧没有开口。 薛家门外。 薛公方才在一阵狂风中站稳身躯,便听得一男子沉声道:“你这门前修的什么路?” 那声音冷酷,叫人听在耳中便禁不住本能地颤抖。 薛公匆匆抬头望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个身形极为高大的男子。 男子身着黑衣,衣上绘有飞鸟鱼兽,头戴金冠,气势煞人。 薛公心下一颤,忙顺着他的方向往地上看去。 原来地上有一处积水,水积得深了,便成了个大水洼。恐是这位,方才不慎被污水溅到了衣摆? 可男子腿长,应当一步能迈过去才是。 不等薛公再看,旁边上来两个士兵按住了他,冷声道:“怎敢直视天颜?” 薛公呆住了,这才知晓男子是什么身份。 竟是、竟是那位凶名在外的太初皇帝! 薛家上下登时在薛公领头之下,纷纷跪地叩首,口呼:“陛下。” 等这边行完了礼,再抬起头来。 此时辛敖已经来到了乌晶晶的马车外。 “下来。”辛敖沉声道。 他将帘子一掀,着实不像是一个温柔的好父亲。 乌晶晶一拎裙摆就要跳。 冒雨也无妨。 小妖怪没那么多的讲究! 还是不等她跳,辛敖便躬身低下了头,他拍了拍自己的背,道:“上来。” 巴齐在一旁看得双眼都直了。 他心道难怪从前陛下说,帝姬与别人不同。 是不同。 他那小女儿只敢抱着他的脖子。 如今大一些了,也不怎么要他抱了。 帝姬却是数十年如一日…… 骑在陛下的脖子上。 怎么说……不、不愧是帝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