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枪,火药,大炮。” “给谁?” 加布里埃看着邵锦官,没有说话。通事皱着眉思索了一会,脸色逐渐变得凝重,他什么话都没有说,瞥了一眼加布里埃,好像在等他确认,加布里埃点了点头。通事伸手去拿茶杯,半途改变了主意,收回手,按着自己的额头,像是要检查有没有发烧。 “你没听说过这件事?”加布里埃盯着他,寻找撒谎的蛛丝马迹。 “没有。我碰巧就从这一个贸易季开始不再去澳门,老了,跑不动,打算从今年开始慢慢把生意交给吕西恩。我确实听说福建水师通过广州买过几次军火,但我不知道是跟谁买的,更没想到葡萄牙人在做两头生意——没想到他们敢这么做,我应该早就预料到的。这太糟糕了,太糟了。”他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次,闭着眼睛,“你十成十肯定吗?” “不确定,只是码头上的风言风语。我也不敢到处打听,万一有人向葡萄牙舰队告密,我在澳门就待不下去了。” “听谁说的?希望你知道搬运工通常不是很可靠。” “是搬运工说的。不过,后来我在总督的舞会上听到另一个船长讲了类似的话,他喝醉了,嫉妒塔瓦雷斯赚的钱。” 两人陷入沉默。小雨下起来了,比起雨,更像结块的雾,又细又密。小瓦炉里的炭块烧得发红,从屋檐滴下的水珠落在上面,滋滋作响。通事用脚把炉子往里面勾,再次把半满的铜壶放上去。 “是怎么发生的?吕西恩的——”通事打了个手势,跳过不吉利的字眼。 “没见到尸体,不清楚。塔瓦雷斯船长说吕西恩在甲板上被弹片击中了,和其他死者一起放到小船上推向外海。九成是撒谎。我怀疑吕西恩离开珠江口不久就遇害了,或者一上船就被囚禁了起来,到了偏僻的海域再推下船,塔瓦雷斯可能早就想好了要用海盗袭击当借口。船上的其他水手要不就说没怎么见过吕西恩,要不就像鹦鹉一样重复船长的说法,问不出什么来。我们可能,”加布里埃清了清喉咙,好像他正要说的这句话带有倒刺,“我们可能永远也找不回他的遗体。” “墓地在哪里,教堂附近?” “对,埋葬了他的遗物。” 通事垂头看着石板地,一只手扶着额头,像个晕船的人。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来:“法国人有没有说什么?” “什么法国人?” “和吕西恩一起上船的那个,整艘船就只有他一个法国人。吕西恩帮他找了一份当水手的差事。” “你怀疑这个法国人和塔瓦雷斯船长是一伙吗?” “不,不,这个人刚到黄埔不久,第一次来。‘代尔夫特之星’号,吕西恩负责报关的其中一艘荷兰船。这不重要,他应该在‘波尔图猎犬’号上,和你差不多高,棕色头发,绿色眼睛,我忘了他的名字,保罗之类的。” “我在船上呆了三天两夜,没见过这个水手。但也可能因为我见的人不够多。” 邵通事脸上浮现出彻底的困惑,“你怎么会在船上?” “说来话长,改天再告诉你。”加布里埃站起来,“看来我现在应该去找这个法国人,最快一班去澳门的船后天才出发,这个人肯定还在黄埔。” “直接问法国商行,也许能更快找到人。” “我会的。” 通事盖起小瓦炉,也跟着走到大门旁边,拿起挂在墙上的油纸伞,也递给加布里埃一把。雾气已经彻底散去,被雨水取代。云层扁平松散,没有雷声,不是暴雨,但这种小雨能滴滴答答下很久。 “我也该去茶楼一趟。”通事说。 “这种时候去?” “海关的人时常在新聚福茶楼吃饭,我现在出门,应该能‘凑巧’遇上他们。餐桌上最适合打探口风,我去看看他们知不知道些什么。不能让我最好的学徒不明不白地死在葡萄牙船上。” 年轻人抿了抿嘴唇,点点头,接过雨伞,推门准备离开。 “加布里埃?” 对方回过头来,看着通事。 “对不起。如果你认为整件事都是我的错,我也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沉默。加布里埃移开目光,打开伞,快步走过湿漉漉的石板路,跨过盖着木板的水渠,消失在巷子尽头。年长的通事环顾周围的低矮房子,像是要确保没有人在偷听,这才锁上门,撑着伞,走向黄埔的相反方向。 -------------------- 注 [1]当时,除黄色以外的丝绸均可正常买卖。黄色丝绸保留给皇帝,禁止贩卖。但广州商人仍然偷偷出售黄色丝绸,粤海关发现无法禁止,最终新增了一项丝绸税,不管外国船是否装载黄丝绸都一刀切收取(丹麦船非常冤枉因为他们不走私丝绸),约等于默许黄色丝绸出口。 第20章 前奏 六嫂早前声明“这个岛上每个人都必须有所贡献”的时候,可不是在打比方。 吕西恩和菲利普睡在马厩里——这是个不准确的说法,毕竟里面没有马,只有三头瘦巴巴的羊,一头母猪和一群还在吃奶的猪崽。但无论如何这里有四面墙和一个屋顶,羊圈旁边高高堆着干草,两人赶跑原本睡在那里的狗,压实干草,勉强替代床铺。海盗们解开了绑着他们的绳子,现在没有必要了,在岛上逃不到哪里去,所有船只都有人日夜看守。 劳作从第一个早晨开始。两个囚犯被绑着发带的男人踢醒,得到一碗鱼汤和某种不成形的面制品,鱼汤是冷的,腥味浓烈。吕西恩和菲利普分享了少得可怜的早餐,紧接着就被驱赶到山坡上,每人塞了一把简陋的铲子,清理石头和树根,为播种做准备。岛上种不了多少粮食,这些空地是用来培植剑麻的,收割之后敲打出纤维,织成布,缝制衣服和帘子。 午饭是鱼干和硬邦邦的面团,天天如此,也许厨子想做馒头,但并不成功。这团蒸过的面撕成两份之后显得更小了,与其说填饱肚子,还不如说成为了饥饿感的燃料。下午两人都要到海边去,捡海草、贝类和小蟹,挖沙子里肉乎乎的虫子,反正能吃的东西都要从海滩里筛出来,倒进一个严密看守的大桶里。菲利普提出他能钓来更多更大的海鱼,只要海盗们允许他出海,只要一艘小舢舨,他跑不了多远,要是他们不放心,可以派一个人跟着上船看守。 这个提议当然被拒绝了。 晚餐更好一些。他们至少能和其他海盗吃一样的东西了:浑浊的热汤,里面是当天采集回来的各种海产,沙虫、蚬肉和拇指大小的蟹煮在一起。偶尔有面条,再也没出现过猪肉,看来他们来的那天晚上刚好是个特例。 菲利普学会了简单的中文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