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卫庄躲进黑暗里抱紧了自己。他方才杀掉了杀害他母亲的凶手，可他却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痛快。那人只是个喽啰，只是个刽子手，幕后真凶依然逍遥在外。康叔何时才能找到这个人？找到了，然后呢？再像今日这般，用匕首刺穿他的脖颈，让脸上溅满他的鲜血？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后怕才更可怕。脑子会不听使唤地不断重复回放着最恐怖的那一幕，还要放大那些他不敢再看第二眼的细节。这样的冲击简直要将人逼疯。他渴望着安慰。但康叔说，弱者才需要安慰。强者，要在任何时候都能承受住一切考验。康叔虽瘸了腿，但一点也不妨碍他教他杀人技。一条绳子，一截木楔，甚至一根筷子，都能至人于死地。他每学会一样，就必须亲手杀一人来进行实践。康叔说那些人都该死。他不认识他们，但既然康叔说他们该死，那就死吧。谁也不会料到，一个行走在黑暗里的孩子，会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年龄反倒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但还是免不了会失手。当他第一次带着伤回来时，得到的不是安慰与细心的照顾，而是一顿冷嘲热讽，和一瓶金创药。他必须为自己的失败承担一切。身边的人都对他敬而远之。紫女也只敢在康叔看不到的时候才能对他表现出一点点温情。他很珍惜这份温情。这是他在这充满着血腥气的生命里唯一能感受到的一丝甜意。但康叔却仍要将这一丝丝的甜意扼杀。紫女的秘密终是被他发现，毒打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越雷池一步，对他有不应该有的亲近了。他收起温情，变得冷血残暴。他要报仇，他要拿回原本应属于他的一切。这才是他来鬼谷的真正原因。然而，遇到盖聂，他几乎快要把这一切全忘了。在师哥这里，他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和安全感，哪怕在幼时尚有父母庇护，都没有在师哥身边觉得安全。他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当你发现，你依恋着的那个人正好也依恋着你，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人热血澎湃。那么，藏在他心底的这一切，能告诉师哥吗？能吗……盖聂等了半晌，也没见卫庄说话，他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犹豫再三，他伸手将卫庄拥进了怀里。卫庄的侧脸紧贴在他的胸膛，他听到了他的心跳，坚定有力。现在，在他面前示弱，也许才是掩饰自己的最佳选择。卫庄顿了顿，轻声道：“师哥，我……不会游水。”“！！！”盖聂恍然大悟。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啊！小庄不像他，小时候在乡野田边成长，捉鱼摸虾都是平常事；而他从小在冷宫中长大，那里只有一汪浅水塘，根本不能游泳。后来他被康叔所救，整日被逼着学文学武，康叔又怎会给他机会学这“无用”的东西！他早该想到的。为了弥补自己的错漏，盖聂当机立断拉他起来：“走。”“去哪儿？”“那是我的秘密。”盖聂莞尔一笑，拾起衣裳搭在肩头，拉着卫庄的手，带他向着山谷深处走去。两人顺着山间小溪拾阶而上，走到半路，石阶渐渐隐没，脚下的路变成了杂草丛生的山间小道。卫庄沉不住气，问：“还有多远？”盖聂道：“就快到了。”果然，没走多远，盖聂在一棵歪脖子树前停了下来。“就是这里了。”他指着那棵歪脖子树道，“看，这棵树下面就是山溪。再过一会儿，山上会有溪水奔流而下，就好像有人放了闸一样。我们可以坐在上面，等水来。”卫庄将信将疑：“怎会如此？”盖聂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呢。反正夏日里就会这样。来。”说话间，他灵巧地爬上树干，小心翼翼走到歪脖树枝上坐下，脱掉鞋袜，挽起裤腿，将双腿悬空在树枝下，摇晃个不停。他的脚尖刚刚能碰到溪水，不时会挑起一点点水花，好不惬意。卫庄想起那日在蝴蝶谷的大槐树下，他也是这样光着脚任风拂过，那一刻的心动，如今想来，依然让人心一阵狂跳。他强行将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打散，跟着爬上去，学着他的样子褪去鞋袜，挨在他身边坐下。盖聂双手撑在身旁，罕见地耸起肩头，仰着脑袋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以前秦姑娘她们来的时候，我就会一个人躲到这里来。”他说着，忍俊不禁笑出来，“是不是不太厚道。”卫庄心里装着事，一点也笑不出来。但盖聂闭着眼，没看到他的表情。他呆呆望着他，目光拂过他的长睫，抚过他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了他的唇上。“小庄，除了师父，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这把声音反反复复在他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他不觉心跳加速，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既是最亲的人，那是不是可以，亲上去……几番犹豫，卫庄终是鼓起勇气拢了过去。就在他的唇刚要碰到盖聂的唇时，盖聂突然道：“小庄，你干什么？”卫庄睁开眼，他只看到了一双睁得奇大的眼睛，而那双如秋水般温润的瞳仁里，只有他。不管了！卫庄正要抬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以防他挣扎，他却一把推开他，兴奋地道：“快坐好！溪水就要来了！”话音刚落，卫庄便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山溪像江潮一样汹涌而至，卷起白色的浪花，冲刷着所有阻挡住它去路的一切阻碍。这是卫庄第一次感受到水的力量。如果不是盖聂及时搂住了他的腰，他很有可能会被那溪水冲下山去。再看师哥，他倒是很有经验，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头上的一根粗枝，以确保他们安然无恙。他像个孩子般欢快地笑起来：“哦！”然后扭过头冲卫庄大声问：“舒服吗？”“……”卫庄只觉脸上有些发烫，急忙垂下脑袋支吾了一声，应付了事。他看得出来，今天师哥很高兴，他不想让他扫了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