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坐着一个人。他的长发披垂着,挡住了脸上的神情。 “你醒了?”语气很正常,就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卿柔枝眨了眨眼,疲惫得手都抬不起来,只动动嘴唇,“陛下怎么来了。”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静了一下,忽然站起身来,解开腰带,褪下玄黑色的外袍。把什么东西递了过来,道:“你身子不便,若是需要代劳,朕可以宣人。” 卿柔枝吃力地看了一眼,发现他递给她的赫然是一根鞭子,铁制的,又长又粗,别说抽在人的身上有多痛了,看一眼都怵得慌。 “陛下这是做什么?” 他紧抿着薄唇。似乎极难为情,但还是说出了口。 “我错了。” 她好笑,“陛下何错之有。” 他垂下眼睑,上面铺着薄薄的一层红色:“不该不顾你的感受,就说什么亲征……” 忽然俯身靠近,男人眼神清澈,异常认真地对她说:“你若死了,我便也活不成了。” “……”有时候她真的难以理解,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不管是在甘泉宫把自己绑在床上,让她以牙还牙,还是现在打着赤膊“负荆请罪”,都十分地出乎她的意料。 卿柔枝叹气,“陛下,你还是不明白。” “你究竟想要我明白什么?”意识到语气太冲,他又克制下来,耐着性子跟她沟通。 他闷闷地说,“枝枝,告诉我,好不好?你所有的想法我都想知道。” 窥探爱人的全部内心,掌控她的喜怒哀乐,他天生就是情感的操纵者。 但现在的情况是全然相反。他为此痛苦着,却又甘之如饴。 卿柔枝听出来,他似乎有一点儿委屈。罢了,要他理解这样的事,委实困难,她本就知道他与常人的不同。 她轻声道:“陛下,居庙堂之高,当知比起上位者,天下万姓,更加易碎。”这句话是年幼时大哥说过的,那时候她懵懂不知,今时今日,才算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陛下若爱我,便也试着爱一爱世人,爱一爱您的子民。” “我并不是不愿陛下御驾亲征。而是不想陛下御驾亲征的初心,乃是为了满足吞并的野心。” “权欲的争斗,使我失去了最爱的亲人,我害怕,却也避不开它,因为这是命运,是我要站在你身边,所必须承担的命运。” “但是,我爱你。所以我愿意把我的软肋全都曝露,交出我的命脉,甚至连整个卿家,我也愿意献给你。我对你毫无保留,从来都是,真心换真心。 直到此刻,他才知晓,她是如此孤注一掷地爱着他。 话音落,一片静寂无声。 褚妄喉头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 纵使世人畏惧帝王的光辉,或是骇怕于他的残忍。她却依然爱他。 在这样的她面前,他看清了他自己——拼命想要抓住手里的权力,用尽一切办法稳固帝位。 何等可怜,何等悲哀。 不过是害怕不够强大,不够完美,会被丢弃罢了。他怕她是因为权势,才留在他的身边,所以为了永远留住她,他追求更加煊赫的地位、更加强大的权力。 他要消除一切隐患, 从一开始,在他的心里就一直有一个隐秘的念头——站在顶峰那一刻,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但欲望是无穷无尽的。随着岁月的流逝,终究会化作镜花水月,彻底消散,唯有爱是永恒。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他渴求的,早就得到了。 卿柔枝忽然道:“陛下看过孩子了吗?” “他们……都好吗?” “都好。”褚妄眼圈赤红,握住她的手,“先别说话了。朕陪着你,睡一会吧。” 卿柔枝确实疲累到了极点,听了这话,点点头,合上了双眼。 褚妄用帕子浸过温水,细细擦过她的脸颊、她的额头。再之后是颈窝,擦拭到那清晰深刻的锁骨,他指尖微颤。 满满的心疼。 做完这一切,他转去屏风后沐浴更衣。然后褪去鞋袜,躺在她的身畔,手臂圈住她,脸颊贴靠过去,与她紧紧地依偎着。 就像是两株孤独的藤蔓,缠绕在一起。 半夜,褚妄被雷声惊醒。 正是雷雨季节,雨势又大又急。一道又一道惊雷炸响,感到身边人微颤。她不知又做了什么梦,手脚蜷缩起来,眉心堆起小尖。 褚妄看着看着也皱起长眉,仿佛被她的忧愁和紧张传染了似的。掌心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打起来。 “别怕……我在……” 他仔细回想,她少有害怕的东西。大抵鬼怪算是一个。可是,他这样比恶鬼还要可怕的人,她也未曾有过惧怕。 想着想着,又不觉苦笑。 将她更加拥紧了些。 他自言自语:“除了你,世上还有谁爱我?” 还有谁会爱他呢。 生下他的母亲,还未给过他母爱,就离开了人世。他的父亲有那样多的孩儿,吝啬地将全部的爱都给了太子。对他,如同对待一把锋利些的刀。 可用则用,无用则弃。 当他发现在得知她情况不妙,一瞬间,也油然萌生出死志的时候。 他就知道。 这一生,不会有另一个人了。 即便容貌相似,也不会有相同的一个灵魂。 是卿柔枝。 是他的此生挚爱。 *** 宗弃安班师还朝的那一天,永安公主刚刚学会走路。小公主生得粉雕玉琢,跟在小姨母,卿绵绵的屁/股后面,追着花丛里的一只蝴蝶,玩得不亦乐乎。 摇摇晃晃追着蝴蝶,却撞到了一个男子的腿。 小家伙被弹开,捂着额头,也不哭,只嘟起了粉嫩嫩的小嘴。 面前的青年,生着一双上挑的猫儿眼,苍白的手虚虚抚过她的头顶。 他垂着眼睫,薄唇微启,咳珠唾玉般的嗓音,“永安公主?” “大哥哥。”卿绵绵小声喊道,她对这个大哥哥有印象,那夜月色澄净,他一袭白衣出现在卿府,就像是说书人口中的猫妖。 后来下人告诉她,这个大哥哥特别危险,轻易不要靠近。 他们都说,这个大哥哥想要杀了她。 可是、怎么会呢? 卿绵绵觉得他生得好看,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柔,她还给他擦眼泪呢,现在看上去也完全不像是坏人嘛。 但是她还是把小永安护在了身后。 宗弃安看着卿绵绵,挑起唇角。 没想到一晃眼,卿家这个最小的女儿,都长得这么大了。他弯下腰,专注地盯着小姑娘,绵绵有些呆呆的,他的眼睛生得真美啊,她讷讷地想,这个大哥哥,他的娘亲一定是个大美人。 隔壁家的小胖告诉她,儿子像娘,如果男孩子长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