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客栈住了三日,终于等来了李老先生到达府城义诊的消息。 天还蒙蒙亮,宁长风就出门前往医馆,怎知还有比他起得更早的,医馆门口乌泱泱一堆人头,全都是赶早排队求诊的,有穿绫罗绸缎的,也有粗布蓝衣的,个个老实排队,不敢高声而语。 更令人惊讶的是,李老已经开始接诊了。 在旁伺候的医童约莫十三四岁,圆脸圆眼睛,接过宁长风递来的信后笑了,热情道:“原是师兄的挚友,师父说请您稍等,他接完这一批就来见您。” 宁长风被引到诊室一旁的耳旁等候。 这一等就等到了晌午,诊室外头不知为何吵闹起来。隐约听得有人在哭闹,说些“庸医”“杀人”之类,宁长风走出去正好看到一群人抬着担架离开,那个圆眼睛的医童正在清洗地面的血迹,嘴里咕哝着不知好歹的话。 四面八方议论纷纷,宁长风很快就明白了原委。 原来这被抬走的是当地一名富户的儿子,因去郊外骑射意外摔落下马,被削尖的竹桩子扎穿了心脏,人还有气儿,久闻李老大名,这不就给抬到这儿来了。 怎知这李老把了把脉,竟然说这富户家的公子生来有两个心脏,只要将这被扎穿的心脏摘除,缝合伤口即可。 富户一听那哪行,人生来只有一颗心,摘了不就是送死? 抬着胸口汩汩冒血的儿子骂骂咧咧回去了。 宁长风走进诊室时李老正擦手呢,那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擦着擦着将手里的帕子一扔,写下一个止血消炎的方子:“小六,把这方子给他们送过去,生死听天命吧。” 那叫小六的医童撇嘴:“管他们作甚,照我说他们既然不相信您,就合该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李老作势操起一旁的杯子要砸:“嘿你这小子——” 小六朝他做个鬼脸,抽出方子飞快跑了。 宁长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老手里的杯子顿时转了个弯,转头就看到他,表情疑惑:“你是——” “哦我记起来了,三千两!” 还未等宁长风自报家门,他就一拍脑袋,随后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你就是生华信中所提那个徒手猎杀巨蟒的猎户吧,观你体态稳健,吐息自若,想必内力深厚……这就说得过去了。” 他这人生性耿直,一生醉心医术,不擅太医院那些弯弯绕绕,早些年便已寻了个由头归老,去各地游医行善,银钱自然是没赚多少的,要不怎么对三千两印象这么深刻呢。 一个照面就能看出他身怀内力的人不多,宁长风掩下内心惊诧,从怀中拿出契票,开门见山道:“李老,若能治好我家人的病,莫说三千两,就是五千两、八千两我也想办法给您筹来。” 李老没接那叠契票,而是觑眼示意他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医馆门口:“你方才可看到听到了,就因为我要摘掉那男子一颗心脏,人家就差朝我扔臭鸡蛋了,你不怕我也是沽名钓誉,庸医一枚?” 李老原是逗他玩,容衍的情况他早通过大徒弟的书信得知,心中也有成算,谁知面前这哥儿正色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两颗心脏的人我没见过,三条腿的□□还没见过么?” “噗!”李老一口茶呛了出来:“咳咳咳,你这哥儿咳咳……有点意思。” “走吧,我随你去看看。” * 客栈内。 “阿爹!”刚一打开门景泰蓝就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被宁长风一把接住抱起。 “饿了吧,给你留了饭菜。店家今日进了一批荔枝,我便买了些,用冰水镇着等你一起吃。”容衍从屏风后转过来,手里端着一小碟荔枝,见到宁长风身后的人时怔了怔。 李老也是一怔,面前的男子虽坐着轮椅,却仪态从容,五官泼墨似的鲜明,尤其那双眼睛,像在哪见过似的。 仔细一想,记忆中的确没有长成这般像山水画似的人。 宁长风介绍:“这是李老,他来看看你的腿。” 容衍闻言颔首:“那就有劳了。” 他掀开盖在膝上的薄被,露出伤处,嵌进髌骨的铁钉已生锈发黑,只露出一点钉帽。 李老查看一番,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是雷公钻么,绣衣局那帮阴私之辈才有的东西,怎会用在你身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倒计时。 第24章 宁长风问道:“什么是雷公钻?” 提起这个,李老似乎颇为晦气,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 “雷公钻是一种奇形暗器,只要挨着肉皮就往人骨头里钻,直到钉住奇经八脉,使人日日受蚀骨锥心之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景泰蓝趴在容衍膝盖上,鼓起腮帮子吹吹:“阿父不痛不痛。” 容衍避开身边人直视而来的目光,试图纠正李老:“偶尔,些许疼痛而已。” 李老一瞪眼睛:“不可能,这雷公钻最是阴毒——” 他话说到一半,就见宁长风动了动,径自走开了。 容衍低声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您可真——” 后来说了些什么,宁长风一概没听,他像个真空人似的坐在窗前,眼睁睁看着日落西山,天际披上潋滟的晚霞红。 轮椅行走的声音远去,想是容衍去送客了。 再后来晚霞也逐渐落幕,天空蒙上一层深灰,遥遥映着亮起灯火的码头,喧嚣声似在耳边,又似远在天边。 宁长风饮下杯中酒水,只觉心口堵得慌。 不知何时喧嚣声中夹杂进一曲笛声,那笛声悠扬婉转,是典型的江南小调。 “啪。”一声,宁长风关掉了窗户。 于是那笛声也跟着断了,宁长风心里也没见舒服到哪里去,捏着杯子的手关节发白。 不多时响起了敲窗声,不长不短,两声。 宁长风闭上眼睛,不理。 窗外静默半晌,笛声又悠悠响起。 刚起了个头,窗户被“啪”地一声推开,宁长风冷沉的脸出现在窗前。 “长风。”容衍放下竹笛,冲他露出个讨好的笑。 “你以为笑就管用?”宁长风冷着脸道。 容衍侧头望着他,眼角还是上扬的:“不管用么?” 宁长风深呼吸口气,扭头不再看他,倒也没有离开。 见状容衍越过窗棂拉住他的衣袖扯了扯,带了些鼻音唤他的名字:“长风,李大夫说得夸张了,其实没那么疼。” 宁长风冷声:“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容衍一顿,道:“我吹首曲子哄你开心。” 宁长风:“哄不了。” 容衍沉默片刻,抓过桌上的酒壶:“那我陪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