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校练中最末一名的、家中无钱打点的、刺头混混亦或是为将官所不喜被扔过来的,属于全陇西营地位最底层。 得到的待遇自然不够好。 久而久之,渐渐地也就没人管了。 那人皱着眉头,叹气道:“我今年已经四十五了,按律早该放我退伍与家人团聚,可这几年营里所有老兵一个都没放,都被扣在这里死熬,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能见家中妻儿一面。” 看着老兵远去的背影,宁长风若有所思。 西北的日光很烈,却驱不散这里经年笼罩的苦寒,宁长风领了军服,又与其他新兵被提点训告一番后才被放回,林为正翘着脚靠在帐篷外晒太阳。 “哟,吃瘪了?”林为眯着的眼睛朝他瞟了瞟,贱兮兮地说道。 宁长风将搂着的破烂兵器往地上一扔,拍拍手道:“今日午时过后新兵出营校练,共为期七日,我们被分到了邺北坡柳树井。” 林为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两只眼珠瞪得牛眼大:“什么,那破地方?娘的想灭了我们直说,犯不着搞这些弯弯绕绕!” 他气得把嘴里嚼着的草茎往地上一吐,这就要冲出去,被从营帐里出来的林子荣叫住了。 “成天上蹿下跳的,像什么样子!” “大哥,他们太欺负人了!”林为一跺脚,气得眼眶发红:“我他妈的做小贼多逍遥自在,非要抓我过来拘着,谁要他们的恩惠了!” 周围人纷纷红了眼眶,有几人暗自捏紧了拳头。 林子荣抓住激动的林为:“冷静点——” 他看了一眼宁长风,掐着林为的后脖颈回了营帐,不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争吵声,间或夹杂一两声泣音。 周围人彼此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自己懂的复杂眼神,各干各的去了。 宁长风被晾了起来。 他也不着急,看看时间快到午时了,他们营领了一把干菜,不到二两冻肉,正架起火烧汤呢,汤面上漂浮着一层深黑色的菜叶,半点油星都见不到。 林为终于从营帐里钻出来,看到被刻意孤立坐得远远的宁长风一眼,扭头哼一声走了。 汤喝了个七分饱,号角再次吹响,纵使生了一肚子气,几人也不得不捡起破烂武器,朝柳树井出发。 到那之后,宁长风才明白为何林为情绪会那么激动了。 虽名为柳树井,却并无柳树,入目所及只有大片大片枯死的白杨,张牙舞爪地挺立着枯枝,朔北的风乌拉拉吹过死寂的原野,戈壁滩上连根草都看不见,风一扬就是满头满身的黄沙。 再往远些倒是有一片绿洲,但早已被狼群占据了,仅凭他们十人是断断不敢进去冒险的。 这地方,不给水粮干熬七日,那就是活遭罪。 可若想活,就得冲进绿洲与狼群搏命,总之就是个死。 林为把缺了口的长.枪往地上一插,盘腿坐下就开始嚷嚷:“还练什么练,我看那帮王八羔子就是故意的,等死好了!” 其余人也泄气似的摇了摇头,蔫头耷脑地走开了。 此地属于羌族与北昭的交界之处,他们披着身北昭的军服,便是想逃也无处可去。 荒漠中倒也不是全无活物,林为坐在背风处,冷眼看着宁长风从包袱里拿出一串挂钩,串上一种不知名的饵料,伸进沙地隐藏的洞穴中。 不一会,一只皮毛棕黄的沙鼠循着味钻出个头,被他两指迅疾掐住扔进破布口袋中。 半日下来,竟也被他抓了七八只。 有几个同胞已经开始上去帮忙了。 “哼!”林为扭头,不屑一顾地别开视线。 夜幕逐渐拉下,荒野的风沙逐渐停了,一堆篝火在夜空下燃起,宁长风熟练地给沙鼠们开膛破肚,用砍下的白杨枯枝串起来烤。没过一会儿就烤得滋滋冒油,焦香味儿顺着风飘出老远。 林为不争气地咽了一下口水,转身背对不远处的他们。 眼不见为净。 有人举着香喷喷的肉串走过来:“小林哥,那个宁——让我给你的,可香了!” 林为翻个白眼:“一点老鼠肉都能把你们勾——” 话音未落,就见才从绿洲边缘查探回来的林子荣接过肉串,对那人道:“多谢。” “大哥!”林为气急了眼。 那人站在原地,支支吾吾道:“其实我看他并不坏,也没有看不起我们……” “你脑子是被老鼠啃了吗?他现下是不知道我们的身份,若知道了你当他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林为恨铁不成钢地戳着那人的脑袋骂道,被林子荣一手拉开。 “可是——”那人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眼眶渐渐红了:“我们又有什么错呢?” 他说得很轻,语气说在质问,不如说是自言自语,林为的火气却“蹭”地一下灭了,他转身背对着同伴,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声音有些嘶哑:“错什么错?我们没错,错的是他们北昭国的皇帝——” “小为!”林子荣低声喝止了他:“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也许是情绪累积到了极点,林为低声吼道:“他们不就是想逼我们造反,好名正言顺地除之而后快?这么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捂住脸低声抽泣起来。 “谁要他们假惺惺的恩许?我只想做回自由自在的林为,而不是被拴住手脚,被处处针对怀疑的混族人。” 低低的呜咽顺着风穿过荒野,方才还在高高兴兴开荤的男人们纷纷放下了肉串,神情怆然。 宁长风往那边看了一眼,拿起架子上已经烤熟的沙鼠,迈步朝他们走去。 “最后一个了,给你们留的。”他把肉串递给林为。 林为捂住脸,瓮声瓮气道:“不吃!” 宁长风转身就走。 他不是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何况林为并不在他的任务范围内。 “你站住!” 林为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凶神恶煞道:“现在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我劝你滚远点,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宁长风侧头,神情并不在意:“我以为多大的事,陇州地界两族混居是常有的事,犯不着为个出身就要死要活。” “你——” 林为愣了一下,就见对方已经踏着黄沙离开了。 夜深。 风又刮了起来,宁长风靠坐在背风处,守着摇曳的篝火,在清点带来的包袱。 短刀、避虫包、铁钩、诱饵…… 他身后男人们互相靠坐在一起取暖,都已经睡去。 林子荣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柴,橙红的火苗往上窜了窜,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照得他脸上的烫伤都像活了似的。 林为头枕在他腿上,瑟瑟发抖地抱紧胳膊,睡得并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