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论了。 “崽崽要去做说客吗?”姜纾问。 楚溪客想了想,说:“倘若我是董先生,哪怕拼上这条性命,也要为自己讨回公道。但是,我不是董先生,所以,我会把其中的利弊跟他说清楚,让他自己做选择。” 姜纾抬起手,没有像之前那样揉脑袋,而是如同对待大人一样拍了拍他的肩,欣慰地说:“那便去吧!” *** 楚溪客没有冲动,而是耐着性子等了一天。 一来,是为了等董书生身体恢复;二来,他利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让钟离东曦的暗桩把董珏查了个底朝天。 当调查结果放到面前的时候,楚溪客简直想提刀杀人—— 董书生的腿伤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董珏找人干的!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彻底断送董书生的前程,让他再也进不了太学,换试卷的事也就不会曝光了! 如此阴私之事,之所以能被查出来,还是因为昨天把董书生拉到巷子里的那两个贼人,他们是董珏找来的,目的是把董书生打一顿,再伪造成他自己失足落入沟渠! “这样的人,也配当先生?!”楚溪客火冒三丈。 相反,董书生这个当事人却显得异常平静。 确切说,是平静过头了。 他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楚溪客,慢吞吞地说:“小郎君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 楚溪客恍惚间以为,和自己说话的这个董书生是没有灵魂的,只是机械性地在回应而已。 他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安慰道:“你不要冲动,我阿爹说了,就算计划失败也会拼尽全力保你平安无虞。当然,你若不想出头也没关系,等到时机成熟,德不配位的人同样会受到惩罚。” 董书生平静地点点头,黑洞洞的眸子就那么直愣愣地瞪着,仿佛有两行血泪流下来。 楚溪客不放心,再三叮嘱黑子好好照顾他。 董书生就这么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恰逢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 天蒙蒙亮,文武官员陆续上朝,承天门外突然响起震天的鼓声。不是晨起的街鼓,而是那面专供百姓鸣冤的登闻鼓! 登闻鼓响,冤情可上达天听,无论今上愿不愿意都要亲自审问,除非他想在史书上留下昏聩之名。 董书生还在承天门外等着,便有飞龙卫一路疾行,将状纸递上了龙案。 薄薄的一张纸,却引得朝野震荡,只因董书生用鲜血写就,字字句句控诉前国子祭酒与多位太学博士拉帮结派,残害学子,而他指出的那些人,如今皆在朝中担任要职。 朝堂上一时吵翻了天。 有人指责董书生构陷忠良、居心叵测,也有人力求严查、从重惩治,还有人看似中立,实则煽风点火,妄图坐收渔利。 其中不乏清醒的,看到此情此景,只觉心寒。 从何时起,这巍巍朝堂竟开始不明青红皂白,只讲派别立场? 最终,是国子祭酒站出来,苍老有力的声音响彻朝堂:“既然事涉太学,臣便斗胆奏请陛下,不若将那苦主传至殿中,审上一审。” 呜呜嗡嗡吵了大半晌,今上的脑袋都被吵得不清醒了,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话,他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 “去,把人传上来,朕也想看看,这苦主究竟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把朕的大半个朝堂都攀咬进去!” 承天门外。 董书生穿着一身白底蓝边的学子服,正是当年他在太学读书时穿的那件。足足过了五六年,这衣裳不仅没短没窄,挂在他身上反倒显得空空荡荡。 他丢掉拐杖,给那条断腿绑了一截“义肢”。 说是义肢,实际不过是一截和右腿平齐的木头而已,一头雕成脚的形状,另一头系着卡扣,可以绑在那截残缺的大腿上。 没有关节,没有缓冲,每走一步都是剜心的疼。 然而,至少他在走着,像从前在太学那样,靠着自己的双腿,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不是为了卖惨,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他只是想让自己这么顶天立地地站着,堂堂正正地为自己讨回公道! 从承天门到太极殿,每走一步断肢就要被坚硬的义肢重重地杵一下,就这么一下接一下,本就伤痕累累的断肢便一次次受到磋磨,破皮,流血,洇红了衣衫。 带路的飞龙卫不忍侧目:“先生可需手杖?某可叫人去取。” 董书生苍白着脸,礼数周全地执了执手,却拒绝了。与内心的巨创相比,身体上的疼痛对他来说几乎不值一提。 每走一步,他就会想起一段五年来的经历—— 母亲为了他的一碗药钱,寒冬腊月给人浆洗,却一头栽进水渠,再也没睁开眼。他永远无法释怀,每每去母亲坟前祭奠,都会带一碗药汤。 他去书斋看书,却被当成乞丐,最苦涩的不是被赶出来,而是撞见一道道同情的目光,还有人往他身上扔铜板。 他想开一家学塾,像母亲生前常常念叨的那般教孩童读书,为了让那些本就不富裕的孩子们省下买书的钱,他便不眠不休地手抄了十余本。然而,那些孩子当着他的面叫“先生”,背地里却一口一个“董瘸子”,还嬉皮笑脸地学他走路。 他偶尔会梦见腿还没断的时候,从高高的土坡上往下跑,爬上树掏鸟窝。猛然醒来,常常会感觉到那条腿还在,只是很疼,它在尖叫着说它很疼…… 迈上最后一个台阶时,董书生终究支撑不住,踉跄了一下。 身边的飞龙卫连忙扶了一下。 但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董书生很快便又站直了,殷红的鲜血因为刚刚的义肢错位晕了一大片。 朝堂上原本争得激烈,甚至有人失去风度,高声叫喊着:“不过是个残废的穷举子,随便使几吊钱就能哄得他颠倒黑白,这样连口饱饭都吃不上的人,还指望他有什么风骨?” 话音刚落,董书生就出现在了太极殿上。 额头沁着细密的虚汗,脸色苍白如纸,衣袍染着鲜血,他却目光坚毅,身形笔挺,单用一条腿便站得顶天立地! 百官齐刷刷看过来,争论声戛然而止。 有人朗声道:“杜侍郎,你看看清楚,这叫不叫风骨?!” 偌大的朝堂,鸦雀无声。 国子祭酒拢在袖中的手稍稍放松,这一局,十拿九稳了。 …… 正如姜纾所说,董书生只是一个引子,他和董珏之间的是非稍稍一查就能水落石出。而董珏背后的势力,才是真正左右董书生是否能彻底伸冤的关键。 姜纾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搞掉几个大头。然而,对方的根基不比他们浅,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接下来,就是大佬们的博弈了。 楚溪客站在承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