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近,张行简闻到她身上散不掉的血味。 不像是别人的。 像是她自己的。 张行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青梧:“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应该先处理伤势,而不是追我。你这么下去,会性命有碍。” 沈青梧笑。 她眼中空寂寂的:“你也觉得我快死了?” 张行简心中一悸。 他看不得她这样的眼神。 她的眼中所有的情绪,归为一种即将湮灭的疯狂。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会湮灭,她无所谓。 张行简看她另一手从怀中掏出一木匣。 她手上的血弄得木匣上全是血痕。 她一口吞了木匣中放着的一枚药。 另一枚药丸,被沈青梧含在口中,向他渡来。 沈青梧拥着他向后压,强迫他咽下那枚药丸。张行简可以挣扎,但是这一刻,他如同入定般,他困惑而茫然地看着这个强压过来的娘子,看她唇与他贴上。 看她舌尖抵他。 沈青梧:“张月鹿,和我同归于尽。” 她咬噬他,亲吻他。 她逼迫他,吞没他。 张行简大脑空白。 长林那些卫士震惊而惊骇地看着,见在沈青梧的动作下,本来已经往悬崖边上收回一点的马车,再次向悬崖方向滑去。掉下去的势头不能避免,他们的郎君竟然一动不动,任由一切发生。 长林:“沈青梧,你给我们郎君喂了什么毒!” 沈青梧紧紧拥着张行简,眼睛始终看着他。 她喂给张行简的,是“同心蛊”中的子蛊。 苗疆小娘子的话是真是假,张行简的话是真是假,沈青梧都不想去判断了。 她的路,只能自己劈开拦路虎,只能自己往前走。 疯癫,冷漠,野蛮,强势,热情,迷惘……化成一根根丝线,结成蛛网。 蛛网缠缠密密,交错纵横,困住张行简。 悬崖到底撑不住快要分裂成两半的马车,也撑不住那叫着劲的一对男女。 “轰——” 车厢散列,马匹与辕木一同向云海中掉下去。 张行简与沈青梧拥抱着,那枚药丸,最终被沈青梧逼着,吞咽了下去。 沈青梧冷漠:“张月鹿,和我一起下地狱。” -- 张行简劈中马,让马掉头选这处悬崖,是他知道这个方向的悬崖下方,是一方江海。 之前过山路时,他就已经知道。 他选择这里,是为了方便自己摆脱沈青梧,方便自己脱困。 但是事实上,当车厢车盖上沈青梧跪在他面前,扣着他不放时,他心中大片大片的空白,勉强说的那几句话,就让他知道他在输。 他明明知道她在发疯。 可他看着她眼中浓烈的火焰,就开始走神。 走神于心跳的砰然,走神于不可控制地被这种疯子吸引。 掉下悬崖的过程中,张行简仍在努力维持自己最后的理智。不要回复,不要拥抱,不要有任何暗示。 “砰——” 他后背砸在冬日坚冷的冰面上,巨大的下坠力量让冰面破裂,张行简坠入冰水中。 冰冷刺骨,浮水包围。 再下一刻,沈青梧跟着入水。 上仰着飘在水中的张行简,看到一轮明耀无比的光入水,亮得如同天上的太阳,亮得超乎世间一切的光。 仰着身漂浮在水中的张行简,冷漠地看着向下漂浮的沈青梧。 二人之间因为水的阻力,隔开了不短的距离,让日光斜斜掠入二人之间,如同他们之间永远跨越不过去的距离。 在这片空白中,张行简看到血水荡开,沈青梧的长发在那枚松了的木簪不知去向后,也散荡开。水里的水泡如细小圆润的玉珠,一枚枚沾在她额头上、睫毛上、脸颊上。 张行简看到了她脖颈上的血,看到她脸颊旁耳侧后方向水中化开的血。 她睁着眼。 但她神智应当已经没有了。 那双不甘愿闭上的眼中,倒映着荒芜水草,荒芜日光。一切死物意象野蛮地在她眼中生长,可她神智模糊,已经看不见了。 张行简目不转睛。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狂烈无比。 他知道自己眼中写着惊艳。 他还冷静地看到,自己心中仿佛枞木蔓蔓,野草狂生,藤蔓上爬,要破开自己封印多年的冷然罩子,要全然地不管不顾地奔向沈青梧。 他为那种一往无前而心动。 他被那种无所畏惧所困住。 他看着她此时空寂淡漠的眼睛,便仿佛看到十六岁秋夜雨中的沈青梧,二十岁时埋在雪山里的沈青梧,二十一岁时从后拥来、帮他杀山贼的沈青梧。 他看着两人之间的水波距离,仿佛看到幼年时被张文璧牵着手、跪在祠堂中的幼童,仿佛看到张文璧因为幼童偷笑便罚他一月不能用晚膳,仿佛看到少时的张月鹿在院中树下徘徊,一遍又一遍地背着书…… 少年时的背书声,与少时沈青梧那句“你要以身相许”重叠。 天地在此寂静。 万籁失去声音。 水中的世界这么辽阔,这么冰冷。 张行简的心狂跳不已。 他漂浮在水中下方,长长久久地凝视,看着上方那落水的沈青梧,眼中的光一点点黯下。她有强烈的不甘,可她还是受制于体虚,闭上了眼。 若是放任不管,沈青梧会死在这里。 没有人会来问他的。 她的亲人不在乎她,对她有些感情的沈琢不敢直面张家势力,对她有些喜欢的沈青叶无力面对张家,博容更关心他的家仇国恨,不会为一个沈青梧,而与张行简为难…… 这个世界,也许、也许…… 真的很不在乎沈青梧。 张行简忽然动了。 他向上游去,拥住那被水卷着、一点点被拖向无知水下深渊的沈青梧。他将她抱在怀中,一手揽着她背,一手轻轻抬起她下巴,将唇贴上去,为她渡气。 袍袖散乱,发丝缠绕。 他抱着她,向水面上游去,一点点破水而出—— “长林!” -- 一个时辰后,山中某一山洞中烧了篝火,长林守在外,沉默地抱剑而站。 一会儿,他听到郎君低弱沙哑的声音:“把衣裳给我。” 长林便将郎君的干净衣袍从洞外递进去。 长林随意瞥一眼,他目力太好,即使洞中光不亮,他也清楚看到篝火边堆叠着湿漉漉的女子衣物,而如今那靠着山壁昏迷不醒的苍白女子身上,穿的是自家郎君的衣物。 郎君的衣服向来宽松,很有些魏晋风流,如今盖在沈青梧身上,让沈青梧这样强悍的女子,都显出那么几分纤小来。 沈青梧奄奄一息地昏迷着,长林心情复杂,又很唏嘘。 他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