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看了庙都躲。 幸而不久后,祝家出了桩大案子,与那位素有贤名的六少奶奶有干系,尽管极力捂着,还是传开了。闲人们就都把梁家这个小小的趣头全遗忘了。 梁二嫂子也顾不得骂二妹。因为而梁家小儿的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到最后,梁二嫂子就请了神婆神汉家里来了。 那一天,是个黄昏。 二妹站在土炕边,看神婆慢慢索索地走屋里来了。 巫婆又老又皱,脸上的皱皮垂下来,能夹死苍蝇。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别着鸡毛,捧着桃木剑,皱脸上涂着张五彩的油墨大花脸。 昏昏然的室内,点起两对森森的红烛,竖起香,挂起青面獠牙的神鬼像,敲起铜锣,喷起符水。 一室红光映鬼光。 呀!眼看一口符水喷上去,黄纸显骷髅头。 呀!再看一柄木刀沾水斩下去,纸人身上露血迹。 那张涂满油彩粉墨的大花脸在森森的红光里,衬着身后的钟馗画像,一闪一明。一声声大喝,吓得梁小儿一直打嗝。 咕噜噜,香灰化进符水,桃木刀一击击打在梁小儿的瘦脊梁上驱鬼,成就了治病神药。 第二天,渡儿又进了烈女祠,悄悄躲在烈女祠塑像后面,吃出云送的馒头和肉。忽然听见外面有哀乐飘来。锣鼓哀哭里,还有一个女人边哭边打的打骂声:“都是你这丧门星!” 渡儿悄悄往外看一眼,似乎见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她也和黛玉似的,有过目不忘的能耐,见那身影,就想起,那是那天闯入烈女祠的小媳妇,听出云说,那个正在被那女人打骂的女孩子,叫做二妹。 她怎么了?渡儿记得这个二妹,她那天灭灯的时候看了一眼,虽然是粗手粗脚的乡下人,但长得有一分像黛玉呢。 想了一会,渡儿就不再想了,她的时间不多了。 第26章 烈女祠(五) 梁家小儿死了。他喝完符水,身上被桃木打得都是青紫,又割了大腿胸口几块“带瘟神”的肉,当夜就流血死了。 出完丧,梁二嫂子发了疯,要去和神婆算账。神婆则放下话,说她不够虔诚。 族里人都拦住她:“你儿子本来就好不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而且神婆治死的人,都是不够虔诚的。” 梁二嫂子最后认命了,也彻底疯了。整个人混混沌沌的,看人眼珠子都不会转。只是守在二妹身边,絮絮叨叨:“他还小,很怕的。你去陪小儿啊。你去陪小儿啊。” 梁家晚上,屋子里供了两个牌位,又总是围绕着这种好像替死人发声的絮语,阴森地好像烈女祠显灵。 二妹怕得不敢回去。最后族长听说了,可怜她们孤儿寡母两个,就又请了人来做法,说要驱逐梁二嫂子身上的鬼。 族长又请来了神婆神汉,占卜。他们跳舞,他们狂欢,他们挥舞他们斩妖驱邪的桃木剑。 火光冲着门,他们脸上花花的油彩,簌簌的粉,宽宽的衣袍,都在火光里跃动。一如之前梁小儿死去的那个晚上。 “呜呼哀哉!吾神,吾神!不详的两个女人,克死了阳气!”大花脸上的眼睛,似乎是无形的巨伟的身躯,瞪着两个在火光青烟里显得又瘦又矮的寡妇。 梁二嫂子只是疯疯癫癫地冷笑。 二妹则满怀敬畏惶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感觉有不属于人间的奇伟恐怖的神力。 不过,在他们跳完神驱邪出去的一刹那,这种神力又回到人间了: 二妹看见,族长的小儿子偷偷塞了一贯钱给神婆。 跳完神没过几天,梁家族里就发话了,梁二嫂子原本不姓梁。二妹原也不姓梁。梁家死了独子梁小儿,就是绝了户,断了宗。神婆又一口咬定,她们两个,就是克死梁小儿父子的罪魁祸首。 于是,深秋时节,渐冷的时候,梁家的屋子、田地,族里全都收走了,做了族里的祭田。屋子里最后一点东西也被陆续瓜分了。 一个六岁的小男孩,抱着一件破衣服出来了。那是二妹唯有的两件衣服之一。 二妹想说什么,最后也只问:“你拿它做什么?” 小男孩眨眨眼,说:“给我家没了娘的可怜小狗做窝。” 哦,哦。没娘的小狗,真可怜。 二妹呆站在屋子外面惶惶然。身旁的梁二嫂子依旧喃喃念着“陪他去,陪他去”。 东西是没什么好瓜分的了。族长捻捻胡须,几个男人就把梁二嫂子捆起来了。 梁二嫂子年不过二十多,虽然脑子不清楚了,难得一向身体健康。何况坏了脑子,正好不会逃跑。就被绑起来了,当场卖给了一个山里的老光棍。 二妹则总找不到下家。因她病怏怏的,瘦得似可怜的地老鼠,见到的都怀疑活不久了。拉回去恐怕还要费一张破草席。 那么,就这样赶走? 族长立刻驳回了赶走的馊主意。梁家族中最精明。这年头,不要说一个大活人了,就是一卷破布,都要物尽其用。 就在这当口,祝家红红洋洋地传起来,说是六少奶奶原要守节一年,却因终念亡夫,尽管族人百般阻拦,公婆千言劝阻,仍要自缢,移灯烈女祠。祝家人打算替六少奶奶选个死后就能成灵移灯的好日子,然后再开坟把六少奶奶和六少爷合葬。 喜洋洋啊喜洋洋,这是祝家这一辈里,头一位烈女。 照惯例,这样的红白事前,要唱大戏请神来。 甚至还请来了县太爷。县太爷一听是祝家,一听又是这等能够上表圣人的好事,赶忙地答应了来凑个热闹。 十里八乡,都听说了这事。都说祝家将来要减免多少多少赋税。那即将上报的牌坊,又有多么威风呵。 梁家人见了眼红。族长把胡子一捋,叹道:“近年苛捐杂税日重,族里的祭田佃田,也不好啊。”他忽然天真无邪地拍了拍老手:“啊呀,有了,有了!可怜二侄弟媳妇啊,那个山里人把她拉走的时候,她嘴里都一个劲地对着自己媳妇念‘你陪他去’、‘你陪他去’。那小孩子家家,年幼入黄泉,也的确是需要人陪啊。” 梁家就问祝家,他们这也有个要殉夫的烈女,能不能凑一凑,凑到同一天,同日进祠堂,也是个彩头。 祝家一向大方,答应了。 被关在屋子里饿了好几天的二妹,这才能够吃上饭了。送饭的嫂子劝她多吃,否则,哪里来的力气当烈女。又送来好衣裳,劝二妹穿着。 隔着门,二妹似乎又看到了那张似乎代表着她一生中各种未知的神秘的命运的大花脸,在来来去去。 二妹摸了摸肚子,更鼓了一点。她忽然麻木到坦然了。 哦,她想,或许是像那些婆子说的,进烈女祠,比下辈子当猪好一点。于是,她把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