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东西城门,驻军一万两千有余, 堡内有百姓近四万,或牧牛羊或贩货为生,这里是平昌国最危险、也是最艰苦的边地之一。 住在这里的百姓多半是百年来土生土长的堡民, 也有一部分是历年来流放至此充军的罪犯,当中有真正罪大恶极者, 也有蒙受不白之冤之人, 更多是遭受牵连的罪奴。 几日前,一批新的流徙之徒被押送到了鹿野堡。 边城堡军像驱牛赶马般呼喝踹骂着一干流犯, 看着他们挺直如枪杆的腰背一次次被踹得跪折下来, 身上初初结痂的伤口再度鲜血迸发溢流,一会儿功夫便在城门口留下了一道道蜿蜒凄惨的血痕。 一地刺目赤热的红, 很快凝结成了黯淡的黑。 其中有几名本就伤势严重白骨裸露在外的汉子再也支撑不住,沉默倒地不起,任凭堡军如何踢打动也不动, 无声无息。 “流徙千里竟还冥顽不灵, 想逞凶斗狠,来人!好好让这些混帐开开眼,咱们平昌国可是有王法的!” 随着堡军兵将的怒喝,有更多的棍棒和拳脚如暴雨般落在了他们身上,一记记狠命的、致命的,仗着光明正大的名义, 却夹裹着黑暗丑陋不可说的阴私目的, 试图借机将这些曾为捍卫平昌国江山百姓而豁出性命、拼搏杀敌的犯人歼灭于此。 怪只怪,他们跟错了人, 更是得罪了平昌国的天。 流徙三千里坚持到了鹿野堡的百人,在城门关闭后,最后只剩下了不足四十人被扔进矿场。 北疆冰冷刺骨的黑夜,他们体无完肤地互相蜷缩紧挨在一团,靠在山岩角落,须发沾着星星点点的雪,气息微弱。 死有轻如鸿毛,有重如泰山,杀敌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是荣耀,可死在小人的阴谋诡计下……实在是不甘心啊…… *** 陆晚菀到第二日上午,才被侍女唤醒。 侍女抱着她洗漱完,又干完了一碗豆汤糊糊,而后她才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磕磕巴巴问侍女道:“伯伯?” 伯伯? 侍女思考了下,好笑地捏了下她的鼻子,纠正她道:“不是伯伯,是父亲。” 想来小主子应是太久没见到主子,才会将主子这个父亲给当成伯伯了。 “姑娘是不是想父亲了?阿诺带姑娘去找父亲好不好?”侍女哄了一句,见陆晚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想必定是对“父亲”一词感到十分新奇。 侍女忍不住想,难怪昨晚主子要亲自照顾姑娘了,作为姑娘的父亲,怎么能容忍这么可爱的女儿不识得自己呢。 那厢谢衡这位“父亲”正在同石岩和莫云风说话。 来到西宁城后,莫云风带着陆晚菀在这宅院里安顿下来,而石岩则是包袱一卷,投身西宁城外的军营去了。 石岩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让他整日窝在院子里,自然不比去军营来得痛快。加上近来西宁城外正在修筑城墙,而永栾国人并不愿这城墙能修好,三不五时就去偷袭修筑城墙的工人,想破坏工事,因此双方零星战事不断,也正是石岩能出得上力的时候。 谢衡听石岩说着永栾国人偷袭之事,眸色渐沉。 新帝登基,铁血手腕,短短四个月已经处置了不少旧臣,颁布了许多新政。可是这看似繁华太平盛世的平昌国,早在上一任国君时,就虫蚁蛇鼠蛀洞四伏。新帝治下的江山、相中的官员,也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安稳牢靠。 谢衡一路从国都来到西宁城的这些时日,虽看着平昌国表面锦绣铺地,暗里却是处处隐患。 稻米丝绸,茶叶瓷器,商路络绎南北不绝,可旁的不说,光是茶引,掌握在各官员势力手中便有九成,与民争利,仗势欺压之事比比皆是。 日日搬运货物养家糊口的船工,十日一结,二十个大钱还要被层层剥削,时常灶下无隔日粮。 连都城附近城池的庶民都艰困至此,那北关呢?更遑论西南道和蜀地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久了,如何不民怨沸腾? 朝廷若不让百姓有活路,尚不需等外敌来犯,平昌国就已被从内部给蚀空了。 谢衡十几年待在先帝身侧,很清楚先帝晚年昏聩不察,致使民不聊生。如今新帝登上至高帝位后,率先费心谋划的却不是如何好好整治朝纲,却是铲除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权臣强将。 如此行事,全然非明君所为。 眼下谢衡虽脱离了平昌国朝堂,但也并非全然不顾家国生死,都城中也尚留有他不少的耳目。 他既然以这个身份降临在平昌国,想必是有其缘由所在。 甚至于,这或许就是离开十方神镜的关键之处。 三人正说着话,侍女就抱着陆晚菀来敲门了。 莫云风离门最近,正要起身,那头谢衡已经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门外,陆晚菀倚着侍女肩头,小身子裹了件嫩绿的夹袄,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娇憨又俏皮。 看见开门的是谢衡,陆晚菀立时便伸出两条又短又胖的手臂要他抱。 谢衡疏冷的眉眼一下便平展开了。 侍女福了福身,笑道:“姑娘一醒来就闹着要来找主子,我便带姑娘过来了。” 谢衡淡淡应了声,抬手正要将陆晚菀抱过来,这时她忽然抬了抬头,朝他露出个乖乖巧巧的笑容,然后冲他软软喊了声—— “父亲。” “???” 谢衡手臂一僵,面前的小人儿已经十分自觉地腻到了他身上,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还没巴掌大的脸凑到他脸旁,飞快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父亲。” 谢衡:“……” 莫云风:“……” 石岩:“……” 唯有侍女依旧一脸欣慰笑意:“姑娘是想和主子多亲近亲近呢。” 谢衡僵着脸,侧眸看了看陆晚菀。 小姑娘笑得两眼弯弯,显然是在作弄他。 他不由想起他刚被陆晚菀捡到时,她一声一声唤他“夫君”,说要他以身相许,如今想起来,那时她也不过是在作弄他罢了。 可那时他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会那么想从她嘴里听见她唤他一声“夫君”。 侍女走后,谢衡才抱着陆晚菀回到屋中。他坐到凳子上,便将陆晚菀置在自己腿上。 “父亲。”陆晚菀朝着谢衡唤着,手臂举得半高,似乎要他更亲密的搂抱。 “不是父亲,也不是伯伯。”谢衡否定,但仍温柔地抱紧她,轻声道:“便唤我……” 他顿了下,蜷了蜷手指,面上仍是一贯的淡漠又高高在上:“便唤我哥哥吧。” 这话一出,莫云风和石岩的表情就更怪异了。 虽说公子这个年纪,要做小丫头的哥哥也并不很夸张,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