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照应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只剩他一个人。 他什么都不再去想,只凭借本能控马、挥动长.枪,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受了多少伤,只觉原本锐利无匹的枪尖似乎都钝了许多。 从他开始练枪之时,大帅就告诉他:“你只有勇冠三军,才能统率三军。” 他不知道今日的自己是否有半点达到他的期望,但这已经是他极限。 围住他的南越人再度回撤,将他一个人留在关道。 装填好的八台连弩重新对准他。 厚厚的血从额上流下来,压得眼皮十分沉重,他眨了眨眼,抬手去抹。但手上亦满是鲜血,反而彻底糊住了这只眼睛。 罢了,他下马,拍拍马屁股让它走。他的长.枪依旧握在他的手中,这就够了。 箭雨覆盖下来。 他立在原地,依旧本能地尝试挥动长.枪。 忽有一支利箭,超过与它同时射出的诸多箭矢,越过他的长.枪,钉在了他的心口。 “横之!” 他身后的关道中,俶尔传来心胆俱裂的声音。 那道声音仿佛从心底响起,顾横之将要陷入沉睡的意识忽然惊醒,怎么会? 他想转头去看看,恰有一支羽箭没入肩胛,阻碍了他的动作。他握住箭身,猛然使力一拔,骤袭的痛楚令他猝不及防软了身体,单膝跪到地上。 他依旧想回头。 但那人已经越过他,到他身前,犹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拔地而起,替他挡下未竟的箭雨。 顾横之看着那道背影。 掐腰的骑装殷红如日光,长发与长剑一齐翻飞,剑术精绝,身姿利落,仿佛是位像他大姐一样飒爽的女将。 但他知道不是。 他此前从未见过那位传闻中的长安郡主,可他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之时,就确信是他。 是贺灵朝,也是今行。 他依然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仿佛陷入永恒。 那些夜深人静时才敢起的念想,一刹那间全部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这片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他身受重伤不知还能撑多久,或许就要死在此处。可心中那一点点妄念却如同久旱逢甘霖的草种,破土疯涨,迎来新生。 直到许多骑兵从他两侧穿过,顾元铮不敢置信地在他身旁半蹲下来,“弟弟……” 他抿了抿嘴,扯起微笑的弧度,一张唇,血便涌出来。 但他的心落下来了,“剑门关,没有失守。” “别说了,别说了,姐姐知道,姐姐都知道。”顾元铮甚至不敢触碰他的身体,忍着泪回头大喊让军医立刻来。 顾横之想说不用了,但姐姐让他别再说话,他便不张口。 剑门关的风无止境,白虎旗会永远飘扬。 他认为他应该没有留恋了。可是,他的心为什么会感到痛? 他依然凝视着在前方与南越人接战的背影。 不想离开。 今行。 贺今行忽地勒马回头。 看他满身浴血,半跪在关道中央。 在他身后两边,漫山遍野的火棘果,烧红了整个剑门关。 顾横之注视,抿唇微笑,颊边泛起一个小小的梨涡。 他的视野变得模糊,天地迅速黯淡,一切光影都飞速地离他远去。 只有一颗被风吹向他的泪珠,留在了他的世界里。 他无声地张了张唇,将那颗泪收进心里,垂下眼睫。 “今、行……” 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第207章 二十九 刹那间,天地骤静。 阳光炽烈,贺今行闭了闭眼,两军交战喊杀如雷霆,重新灌入耳朵。 他镇定下来,纵马驰回。 迎面关道,贺冬紧赶慢赶追上来,抛给他一枚药丸。他扬手一接,撩起面纱便送入口中,而后下意识摸向脖颈。 手下空空,他才想起,他的绿松石和琉璃珠都放在遥陵,走得急,忘了戴上。 “冬叔!”他下意识地大喊。 贺冬跳下马过来一看,饶他见惯风浪,也被吓了一吓。这一整个“血人”不说,身上还中了两支羽箭,一支没入左侧大腿,一支钉在心口。 他皱眉道:“这还救什么,直接准备后事吧。” “放屁!”顾元铮一把抓过他的领子,怒道:“你是大夫?” “是……”贺冬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被提到人事不省的青年面前。 “赶紧给我治!” “将军别着急,冬叔只是刀子嘴,不会见死不救。”贺今行再开口就是柔和的声线,他快速地出手按了一下顾元铮的手臂,迫使她难以自制地松开手。 “你又是谁?”后者羽眉反拧。 “贺灵朝。”他简洁地答道。 顾元铮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压着脾气抱拳行礼:“郡主。”又转头说:“麻烦大夫。” “我确实烦你们这些姓顾的人。”贺冬没好气地说,药箱一撂,找出钳子和剪子,就开始动手给伤患脱甲。 没曾想细鳞甲已经碎成了许多块,只是还贴在身上,不需要钳剪,就能直接拿下来。 这名年轻的将领半跪于地,全身重量皆靠扎进土里的那柄长枪撑着。贺冬在心中摇头,见右边肩胛处还在流血,就先把整个右肩的里衣剪掉。露出的血洞竟是箭伤。 必须马上止血,他拿了药酒直接泼上去。 顾横之剧烈地抖了一下。 眼看人摇摇欲坠,贺今行马上扶住他的脊背,又抓住他握枪的手,用了些力气,带着对方一起攥紧长.枪。 贺冬接着上药缠绷带,动作虽不至于刻意放重,但也绝不算轻巧。 “大夫,你就不能轻点儿?”顾元铮忍不住了。 “我可以给他缠半个时辰,想多轻有多轻,要不要?” 贺今行不能阻碍贺冬的动作,就半跪在顾横之身侧。两人挨得极近,他看见对方没有被血糊住的那只眼睛缓缓撑开了一条缝。 那一排睫毛很长,但不怎么密,不停地颤动着,就像奋力挣脱蛹壳的灰蝶,要飞向……飞向他这边来。 “横之?”他不自觉地放轻声音。 贺冬瞧见顾横之短暂恢复意识,趁机塞了两颗人参丸到他嘴里,“你能自己吞下最好,免得我掰你下巴。吊不吊得住,就看你的命硬不硬。” 青年闷哼一声,许久才喉头微动,将药丸吞掉。这一下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头颅也随之垂下去。 贺冬面色不变,继续清理对方胸膛上的鳞甲。因为插着一支羽箭,他不得不小心动作。 这一箭实在凶猛,护心镜直接被击穿,。他一点一点夹掉碎铜,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旁观的两人都不由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他。 待开始剪掉贴身里衣的时候,顾元铮看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