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史也不多,但我知道,自古遴选使臣,除身份、学识、才思过人外,容颜样貌同样要过人,总不能让北滦人觉得我大晛人样貌不佳吧。” 李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以她见识不多的世面,赵执的样貌确实够格了。 “可是如今两国边疆战起,这不知道是他的福,还是他的祸,嗐,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那将军为何带我一同来这里?” 谢赓负手望向江面,回头看到李秾被江风吹得瑟缩,便往她身前挪了一步,帮她挡住风。 “我也不知道,大约是因为你来自梁州吧!赵君刃此次率领使团北上,正是要去和北滦国主磋商两国边境的战事。若是顺利……或许等他回来,梁州就撤军了,希望如此吧,也不知道陛下在国书里写了什么。” “真的能平息干戈吗?” “要看陛下的态度和赵君刃的造化。” 说话间,他们站的半山亭看到不远处的长江边,使团一行车马从城内沿着大路驶来,到了江边下马上船。在此入江西行,然后北上。 李秾往前站了一些,天气晴朗,但是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使团中的人。 冰凉的江风吹着李秾的袍服和巾帽,不知道赵执此去北滦会带回什么消息。出使北滦真的让梁州停止兵乱吗?可即使是那样,亲人全无,她也回不去她的家乡了。 幕府山临江而立,在可以遥望江面的另一处半山,慕容氏和侍女云姿正痴痴地站在那里,而不远处,站着披甲佩剑的赵釴。 赵釴和慕容氏没有上前说话,都只各自遥遥望向江面。他们身份尴尬,如今唯一的晚辈赵执离府,两人更不应该有越过叔嫂身份的距离。 看着江面上张开的白帆鼓起,赵执率使团乘坐的船只在晴空里顺着冬日的风向上游驶去,没有人再说话。 自从谢富那次让李秾核算过一次账册后,他并没有给李秾太多信任,只是有时候京城之外的庄园里递来的账册,他忙不过来时会叫李秾去帮忙核算。 他发现李秾身为女子虽然弱不禁风,但脑子灵活,数算极快,且耐心细致,几乎不会出错,比他自己亲自教导的儿子谢春要灵活许多。年底时核查各处庄园的总账册,李秾还发现了两笔坏账。 上元灯节过后,建康城御道两旁的槐柳抽出了星星点点的叶粒,冻了一冬的京师迎来新春二月,春风过处,游人沉浸在暖薰薰的气氛里。 谢氏自前朝时就是有名的世家,虽然到谢赓祖父时家道中落,但祖上在会稽等地留下的庄田别舍都还在。眼看春耕在即,谢富父子忙得却忙得抽不开身到会稽田庄主持春耕事务。 谢富考虑再三,决定让谢春带着李秾去主持田庄的春耕。李秾识字不多,但是跟在谢春身边做个记录核算的典计已足够了。 会稽郡内山水奇绝,谢氏庄园足有百亩之多,李秾着男装,跟在谢春身后,选粮种,监督佃客们春耕,修缮水渠和水碓。整个春季都在田庄和几百谢氏僮仆在一起。 谢春性子急,脾气不似谢富宽和,他时而会对李秾不满,一是因为李秾体弱,在庄田里时间一长就明显体力不支,二是李秾并未识得太多字,在写账簿时常常有的字还需要问他如何写。每当这个时候,谢富对李秾就没有好脸色,要不是没有人手,断不会让他来给自己做帮手。 不过好歹李秾没有喊过一声累,即使虚弱得脸色发白还是咬着牙跟在谢富身后,谢富的呵斥也就忍了下去。 再一次因不会写某个字而被谢富呵斥后,李秾反而下定决心似的说:“你何不给我一本书,让我学写?” 谢春不信她真能自己习字,不耐烦地随便丢了本识字的书给她。 转眼三月间,会稽田庄内已是蜂飞蝶舞、桃红柳绿,谢春终于带着李秾回到了京城。 谢春在书房向谢赓和父亲汇报田庄的春耕事宜,李秾低头站在他身后以备询问。 谢赓许久没有见到李秾,却看到数月间,李秾被山间的太阳晒黑了不少,作为男子,看上去依然瘦小,但双眼却明亮有神,比起刚入府时仿佛有了些变化,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这一多看却有些好奇,李秾入府时他并未问过他的年岁,这少年怎么却好像至今没有长喉结?他年龄到底有多大? 一旁的谢富却无意间看到主人投向李秾那探寻的目光,不由得皱起了担忧的眉头。李秾和谢赓却并未察觉。 御道及秦淮两岸柳絮纷扬,在风中如雪絮一般飘满了建康城,谢府庭院内也飘进不少。 李秾汇报完田庄的帐目,拿着扇子和晒衣服的婢女一起在庭院里扑那飞絮。她苟延残喘到偌大的建康城,如一株枯萎的小树,拼着微弱的力气顽强地在谢府开始扎根。 六月二十四日是建康城的观莲节,李秾和家丁到草市买龙驹的粟豆,看到种莲的人家早早在莲塘边挂好了彩灯,才惊觉时节已是盛夏,可以脱掉身上厚重的春衫了。 一匹快马绑着旗帜从街上疾驰而过,冲进宣阳门毫不减速地直奔宫城而去,并未引起街面上普通行人的注意。 三天后,一个消息传遍了京师,大晛出使北滦的使团在上都城被扣押,已彻底失去和外界联系。朝野议论纷纷,街面上小跑过一队队巡防的军卫,忙着过观莲节的民众也紧张了起来。 庆国公和大将军赵釴在朝会上请战,庆国公担忧自己长子祖亮安危,在殿上请求陛下派兵北上,声泪俱下,几近晕厥。 以兵部尚书为首的大臣却主张暂不妄动。使团被扣并非谈判失败,北滦国主年老,如今正是四位王储争权时期,使团只是卷入了风波。北滦军目前在梁州占据的扶它山地区,原本就是元庆初年从北滦手中抢来的,北滦军如今并未有继续南下的迹象,兵部尚书说得口干舌燥,庆国公却听不进去。 赵釴并未像庆国公那般声泪俱下,只是跪在殿中说了一声:“大晛国土,失一寸则失半壁,如今再不能退了。” 群臣分为两派吵了几天,最终元庆帝接受了主和派暂不妄动的意见,并增派斥候前往上都城探听使团消息。 赵釴骑马回府时,在府门口遇到站立远望的慕容氏。慕容氏远远看到她,顾不得再避险,急忙迎上来问:“将军,如何?陛下同意派兵北上了吗?” 她鬓边有一缕发丝被凌乱地吹到脸上却未察觉,只焦急地等待着赵釴的回答。 “群臣并未议出结果。” 慕容氏一顿,止不住地流下泪来。 “你先不要着急,我会想办法,阿执不会轻易有事的。大晛国土尚在沦陷,使团的安危又算什么?” 这是曾统帅百万兵马的大将军说出的话,铁血却冷酷,慕容氏讷讷欲言,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