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的画舫传来有些熟悉的歌声。“将乖比翼隔天端,山川悠远路漫漫,揽衣不?寝食忘餐……” 似曾相识的曲调,赵执想起来这是元庆三十一年他第一次在河畔见到李秾时听过?的曲。多年后这个雪夜重听,有一种时光轮回之?感。 也?是在这个酒意朦胧的雪夜,他任一种浓稠的情?绪把自己包围。 “你果然?在这里!我听巡防营的兄弟说看?到你牵着马往河畔走,便来瞧瞧。” 赵执一抬眼?,看?到谢赓走上楼来。 “谢继业?今日雪夜,你也?巡街么?”赵执随即想起,谢赓只要下了朝,不?是在训练就是在巡防,比鹰犬都要敬业得多。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这不?像你,有事?”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在这里吹吹风。你既来了,便过?来也?喝一杯。” 谢赓提起袍子坐到他对面,“不?对吧,依我对你的了解,你这人天下第一古板,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从小到大?毫无差错。现在是戌时,若不?是在大?理寺衙署处理公务,这应该是你读书的时间?吧? ” “谢继业,你话真多。” “难道?我说的不?是真话?为何今日反常,独自到这河畔来喝酒?” 谢赓狐疑地看?着赵执等他回答,赵执干脆还他个充耳不?闻。 “哦对了,底下兄弟还说看?到你是从津阳门旁斜街出来,那不?是钱氏府邸那条街吗?” 谢赓手握巡防营,恨不得半个京城的动向他都知道?,只要他想。 赵执从怀里掏出李秾的信件,推到他面前,“我去钱府,为了这件事。本想来找你,想来你也?什么好办法。” 谢赓拿着信读了,又连着问了几个细节,气得直摇头。“这檀自明,作威作福都作到蜀地乡野去了!到底是谁给他的底气!” 赵执没有回答。 “我赞同你的做法,此事涉及檀家,只有钱大?人能说上话。如今宫中那位好像什么都不爱管,都是钱大?人在替他管。真不知道当初他接这个位置,接来干什么。” 谢赓是个武人脾气,幽馆这样并不?私密的地方,想说什么也?就说了,赵执也不阻止。两人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算了,不?说了,且听钱大?人消息。雪夜幽景,这样谈起檀家真是晦气。” 谢赓又叫了两个下酒菜,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 “对了,李秾去蜀地,什么时候能回来?她虽然?带着人,但是像牛栏县这样的山野,也?太危险了。她竟有胆量去山里亲自探查。” 谢赓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提到李秾,赵执手中的银杯一停。“李秾此人,主意太大?。手里的事永远办不?完,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我这个东家也?不?知道?。” 谢赓从他的话里听出点奇怪的意思,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关于李秾的话题他不?好再多问了,那次李秾落水,他看?到的,赵君刃也?看?到了。两人若是在酒桌上提起那件事,是对李秾的不?尊重。可?是不?提,关于李秾的身份,总觉得该聊点什么,还是聊开了好。 谢赓这么想着,还是没有再说下去。正恍惚着,坐在对面的赵执抬头看?着他,问道?:“继业,我问你,我从小大?大?,做过?什么不?合常理的事么?” 这一问把谢赓弄懵了。“没有吧,你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干什么?” “没什么,你回答就行?。” “我没功夫和你在这里打哑谜,如此雪夜良辰美景,何不?去鹤鸣楼中听曲?去不?去。” “不?去,我该回去了。” “赵君刃,我发现你现在就不?合常理,一点也?不?像你。” 赵执没听进?去谢赓的话,他突然?就在想,那为什么是李秾?不?是京中的高门闺女,也?不?是秦淮河畔的如花美眷,为什么突然?搅乱他心神的那个人是李秾? ———— “赵君刃,京城好大?的雪!蜀中就不?一样了,今年蜀地是个暖冬。” 赵执披着鹤氅转过?屋檐,在廊下看?到一个拥炉读书的身影。他问:“李秾,你都离开京城已有两月了,事情?都办得怎么样了?蜀中这么暖和,你不?回京城了?云影坊中的事,我……” 李秾将书卷抱在胸前,笑得一派天真。“要回呀!因为京城有重要的人。” 赵执上前一步,语气不?自觉带了一丝着急。“重要的人是谁?” “咦,你问做什么?” 天絮絮地飘起小雪,转眼?间?院中就白了一地。李秾穿着男装,修竹一般站在廊下,长眉星目,看?上去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赵执在雪中走上去,像在青溪的那晚,解开她束发的头巾。瀑水一般的长发瞬间?从头上倾斜而下,乌黑柔软,在雪地里尤其分明。解开长发的李秾分明是女子的模样了,她这个样子……没有哪一位高门贵女能有这样清冽坚韧的气质。 赵执躺在柔软的被褥中,突然?间?感到身体发热,像是有个地方有热炭在灼烧。突然?间?睁开眼?睛醒过?来,房间?里木蜜香若隐若现。外间?的雪尚未停止,照得直棱窗微微泛白。 刚才?,竟然?是一个梦。而李秾在他的梦里。 赵执万分苦恼地发现,身体的某个地方起了变化,好像回到了十几岁时。那时他总是因这件事而苦恼,并且嫌弃它们麻烦,半夜起来汲井水洗身更是令人郁闷。年纪渐长,他一心都扑在外事上,有几年没有这样了。 左右睡不?着了,他索性披衣下床,打开房门看?院中的雪。 开门的动静惊醒了东厢的陈伯。陈伯打开房门,看?到赵执穿着单衣站在廊下,急忙去将大?氅拿来给他披上。一边给他披衣一边切切地关照:“郎主,雪夜赏景无妨,但要穿厚些,恐身体着凉。” 赵执实在不?便把睡梦中身体的变化告诉陈伯,便“唔”地含糊了一声。哪知道?陈伯又去屋子里寻来一个手炉,热烘烘的要往他手里递。 赵执拒绝:“我不?想要手炉。” “郎主,这天冷。” “陈伯,我不?冷。” 陈伯:“……”这大?雪的冬夜,就是习武之?人也?扛不?住啊,怎会? 赵执黑着一张讳莫如深的脸。“陈伯,请……帮我去院中接些雪水,我要洗浴。” 陈伯吃了一惊,看?着赵执的样子,随即到院子里帮他准备雪水。 院中桂树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陈伯将之?扫入盆中,寒意侵骨。赵执自己捧着一盆雪,进?屋子关上了门。 陈伯在身后呆了半晌。他在赵府多年,是看?着赵执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