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云微微颔首,缓步向外走。 高十二是故意走在他身后的,就算周景云再自认为步伐端庄,也能看出僵硬,还有,歪掉的官帽,卷皱的官袍,从官帽下散落发丝…… 啧啧啧,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周景云这么狼狈,什么仙人之姿,跟凡夫俗子也没区别了。 周景云走出来就被官员们围住,问什么事。 “私事。”周景云说,“我妻子意外死在宫中,我请陛下严查,楼宇是否年久失修,以免再出惨事。” 这样啊,他妻子之死的确是惨事,有如此请求也合情合理,官员们同情的点头,周景云也不再多说走开了。 官员们又拉住高十二,催促他去通禀。 高十二看着他们:“陛下传了张择。” 这话宛如恶咒,围着高十二的诸人顿时散开。 “……诸位还要现在去见陛下吗?” 那自然是不见了。 太晦气了。 张择此人口无遮拦,又心存恶念,万一在皇帝面前故意问他们话,答得不得体,被揪住把柄就糟了。 罢了罢了,今日不适宜面圣。 诸人退开,看着高十二让人去传,张择很快过来,进了殿内又很快出来,下一刻又有监事院的官吏奔来,带着兵卫向后宫去了…… “这是怎么了?”诸人忙又去问高十二。 皇帝和张择说话时,没有让高十二回避。 高十二脸色却更难看:“陛下让他查结邻楼栏杆断裂。” 几个官员神情愕然,什么意思? 栏杆断裂不是该归属内务府吗?再不济工部来查也行,监事院能查什么? 那就不是查栏杆的修造了 这事也瞒不住,陛下也不会瞒着,张择更不会瞒着,高十二咬牙切齿说:“因为东阳侯世子周景云说自己妻子是被人害的,陛下为了给他一个交代,命监事院查办。” 诸人哗然。 “让监事院查办!那没事也能查出事了!” “周景云是不是疯了!” 身后掀起的轩然大波的时候,周景云已经走出皇城,门外的护卫迎上来。 看到他,护卫迟疑一下问:“世子骑马还是坐车?” 自己现在样子很狼狈吗?周景云心想,要说什么,旁边有声音传来。 “周景云,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可笑……” 周景云转过头,看到有人缓缓从内走出来。 沈青。 这是自从那晚宫宴后,第一次见到他。 那晚一片混乱,周景云带着庄篱的尸首回家,接下来是葬礼,也没有再关注过沈青。 不过宫里那两个内侍托人告诉他,当晚他走后没多久沈青就不再发疯,只抱着琴不说话,然后宴散就不见了。 此时沈青除了脸色略有些憔悴之外跟先前没有区别。 他靠近周景云。 “你的妻子死没死,你自己心里清楚,为了假戏真做,挑动陛下动用监事院。”他低声说,上上下下打量周景云,眼神冷嘲:“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私利兴风作浪。” 周景云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手指甲嵌入手心,刺痛传来。 疼痛能提醒他,眼前是幻象还是真实,免得心神迷惑说出不该说的话。 沈青察觉他的动作,讥嘲一笑:“不用如此,我现在懒得多看你一眼!” 说罢甩袖而去。 周景云放开攥着的手,虽然沈青没有再像那晚那样发疯,但看起来也不正常。 他应该不信庄篱已经死了,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世子。”护卫按住了腰里的佩刀,低声询问,“没事吧?” 周景云垂目:“没事,不用理他。”说罢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 …… “世子,您先吃饭还是先洗漱?” 春月走进来说,看到周景云站在妆台前,正对着镜子看。 世子在照镜子? 周景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样子,变了吗?不就是脸色白一些,眼神晦暗一些,发鬓乱了一些…… 那几年他在外监学四处巡查,样子比这狼狈的时候多了。 这不算什么。 皇城这些人是没见过那样的他。 高十二幸灾乐祸,沈青一脸鄙夷,护卫……也大惊小怪,还让他坐车。 以后,他们就会习惯了。 不过去见母亲之前,还是先整理一下,这一年已经给母亲带来太多不习惯了。 周景云站直身子从镜子里收回视线。 “先洗漱。”他说。 …… …… “沈郎君,您回来了。” 三曲坊小楼里,看着走进来的沈青,站在二楼上一个女子忙笑着打招呼。 但沈青头也没抬,迳直进了楼。 打招呼的女子讪讪放下手,旁边的女子嘻嘻笑。 “沈郎君和黄娘子吵架了,心情不好,这几天常常看到黄娘子哭,还听到屋子里砸琴的声音。”她压低声说,“还是躲远点吧。” 伴着女子们的议论,沈青站在屋门前,伸手拉开,看到其内的黄娘子坐着低头擦泪。 “你回来了。”黄娘子说,眼泪再次滑落,“蝴蝶还是不动。” 沈青看着她面前的竹笼,曾经五彩斑斓的蝴蝶已经灰败,如同木雕一样一动不动。 沈青神情木然:“这蝴蝶已经死了,被人杀死了!” 黄娘子嘻一声:“被谁杀死了啊?” 她是在笑吗?沈青微怔,悲伤过度疯了?他眼角的余光看向一旁的镜子,忽地神情凝滞,镜子里照出他,以及他身旁。 身旁坐着的并不是黄娘子—— 这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少女,她穿着杏黄襦裙,盘坐支颐,笑盈盈从镜子里看着他。 “能把你的蝴蝶杀死,这个人好厉害啊。”她接着刚才的话说,抬起手抚掌。 沈青缓缓回头,看着眼前的人。 伴着耳边清脆的抚掌,黄娘子碎裂,镜子里的少女呈现。 “白篱。”沈青慢慢吐出两个字。 白篱含笑点头:“不错,记住我的名字,称呼我的名字,经过那一晚,你终于是个有礼貌的人了。” 第七章 主动 那一晚。 对沈青来说,刻骨铭心。 那一晚对参加宫宴的宾客来说只是一场模糊不清有人坠楼的大梦。 但沈青则经历了一场蒋后被那女子从身上一层层剥下来,又被挖出心的梦。 前有帝钟所困,上有黍米珠镇压,他只能眼睁睁看蒋后死去。 又一次看着蒋后死去。 无能为力。 想起这个沈青睚眦欲裂,心中大痛,宛如自己也正被一层层剥落,心被挖了出来。 他忙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端坐如松,没有剥落也没有鲜血淋漓,一切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