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 被风吹到摇摆的树枝,恍惚间还以为是地狱里挣扎的枯骨,迎面一阵阴风袭来,黎淼打了个哆嗦,掏出手机给乔亦阳发了消息,告诉他外面冷,让他下班别忘了穿厚点。 放下手机,她听到右手边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这么晚了,学生应该早就放学了,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金属声呢? 黎淼往右看,看到许多人围在小树林。 黑沉沉的夜,灯盏稀疏,她本是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可她却莫名的第一时间猜到了。 校园暴力,不管是在几年前,还是在现在,都屡见不鲜。 黎淼僵着膝盖,低头继续往前走。 她想快速逃离这里,但脖子不受控制地再次扭了过去,脚步也随之放缓。 黎淼发现,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要危险。 这里的几个人手上都拿着武器,她刚刚听到的金属碰撞声,就是他们手里双截棍发出的声音。 而且他们中有个人还骑在未熄火的摩托上,摩托车车头对着被围在中间,穿着校服的学生身上,时不时拧动油门,发出响震,惊起脚边枯叶。 这个年纪的学生冲动常有,可能会出人命的,黎淼没办法坐视不管。 她离得远,站着的地方又黑,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她掏出手机,找到乔亦阳的手机号,准备直接报警。 就在这时,未熄火的摩托开了大灯。 余光忽然亮了一大片,黎淼以为被发现了,惊慌失措抬头。 不过她并没有发现,那边开灯只是为了晃别人的眼睛,被围在中间的学生下意识拿手当了一下,而因为他这个动作,周围响起了一片嘲讽的笑声。 她身子一顿,耳朵里传来一阵尖锐鸣叫。 这个声音,她很耳熟。 在过去九年时间里,曾经反复出现在张牙舞爪的噩梦里。如今哪怕不是对她发出的,她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好像被人硬扯着她的灵魂,孤零零站在他们中间。 而令她更加头皮发麻的,是当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学生放下手时,她看到的脸。 那是小伟。 曾经的恶龙,又成了与恶龙搏斗的人。 已经找到的通话人信息迟迟没有拨出去。 他不配。 他是曾经的施暴人,他今天就是被打死,被打成烂泥,被人拆了骨头生吞活剥,也是他的报应。 他该死。 他就应该永远活在地底下,再也不配见到阳光。 所有校园暴力的施暴者,都该死,黎淼狰狞地想。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保留在同一界面而没有被触碰导致自动锁屏,她站着的地方再度成为一块完全黑暗的阴影。 她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离她十几米灯光刺眼的地方,很有可能要出人命。 可那与她无关。 她没有义务去救校园暴力的施暴者。 黎淼抬起发着抖的腿,一步,一步,向后撤,咬紧牙关,转身。 夜色中,手机亮了。 乔亦阳给她拨了电话。 黎淼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幕,缓缓接起:“喂。” 他短促而低沉地笑了一声,像是刚放松下来,慵懒的声音跟阳光晒过似的:“干嘛呢?” 黎淼脚步没停,却走不快,耳朵始终听着后面的动静,快速回答:“回家路上。” 乔亦阳:“今天又加班了?” 一声金属打在骨头上的闷响,砸进黎淼的耳朵里,恐惧从心底四散蔓延,此时九年前出现在垃圾场那位老伯的身影倏然浮现在眼前。 他什么都看到了,可他没有制止。 如果那天,他阻止了,今天的黎花,或许还是黎花。 因为他的懦弱而助长的悲剧,还要再上演一次吗? 你还要逃避吗?哪怕你清楚地知道,你在逃避的不是小伟,而是过去的自己。 你也要变成恶龙吗。 黎淼的声音意外的冷静:“我要报警。” “什么?” 摩托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再次刺进耳膜,黎淼几乎是尖叫:“育才中学后面的小树林,有人聚众斗殴,情况非常危险!” 不可以。 一个孩子的一生,不可以毁于一场校园暴力。 这个世界,再也不要出现第二个黎花。 她毅然决然转身,朝小树林跑去,风声凛冽呼啸。 救他,不管他是谁,眼下他都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 和曾经的她一样。 小混混们面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不速之客面露不解。 耍着甩棍的男生最先反应过来,仰着头拿鼻孔对着黎淼,一脸不屑地对她说:“哎,这阿姨,这儿没你事啊,该干嘛干嘛去。” 小伟难以相信:“淼淼姐姐?” 他不敢相信黎淼会出现在这里,更不敢相信黎淼会帮他。 毕竟,她那么恨他,恨校园暴力。 坐在摩托车上的男生视线在黎淼和小伟中间游离,最后停在小伟脸上,皱着眉问:“你姐?” 为表达不满,他暴躁转动摩托车扶手,加大油门,震得人脚底发麻,摩托车轮小幅度向前近,向黎淼逼近。 他勒住黎淼的包带,绕了两圈,夹住她的胳膊,好像是在威胁她,如果她再多管闲事,就不止是夹住胳膊这么简单。 可是黎淼并不觉得害怕。 这半生,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解脱。 她,做到了。 她找到了一直在寻找的出口,那一扇为她关闭的勇气。 而且,这一次,她知道,乔亦阳一定会来。 她终于可以告诉他,她做到了。 红蓝色交替的灯光劈开黑色的夜,警笛声打破无声僵持。 施暴者们慌了,他们谁都不会想到警察会突然出现,不知道是谁一声令下,趁着夜黑,所有人东奔西跑,鸟骇鼠窜。 骑摩托车的男生快速蹬踏启动装置,发动引擎。 然而,他还扯着黎淼的包带。 她失了平衡,重重跌在地上,尖叫声被启动的摩托车声盖住。 后背,后腰,大腿,只凉了一瞬间,便全都没了知觉。 从业三年来,乔亦阳见过许多为了逃避责任而犯下更大错误的亡命徒,但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让他这样绝望过。 警车无法驶进树林,乔亦阳飞奔下车,跨上同事随行的摩托,油门拧到底,一路狂飙。 血。 鲜红的血。 延着白雪皑皑的马路,被拖行出一道笔直的线,沿途的雪被滚烫的鲜血一点点化开。 “停下!停下!”他声嘶力竭,迎着冬夜的风,不曾眨过的双目猩红,嗓子里喊出铁锈的味道。 可开摩托车的男生不敢停。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绝对不想被抓住,他想回家,他想,他再也不会参与校园暴力,再也不要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