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居住在架空的楼上。 如此风景下,百姓的穷苦,也和北方不同。 守着江汉河泽,不至于捱饿,但物资却更匮乏,家徒四壁不是形容词,许多人家连盐都吃不起,三十余岁就头发花白,牙齿脱落。 地又近卑湿,多疫疾,故其民寿短多夭,病症也奇形怪状,因此巫蛊盛行。 村社皆奉鬼神,山河草木、鸟兽虫鱼、疾病生育……品种纷繁。 但有事,削短头发,墨字纹身的巫师,就被邀至,点燃香草,手执鸠杖,在一片烟雾缭绕中,赤脚、鸣铃,大唱大跳着听不懂的歌谣。 “我与庞兄俱以为,这是故楚辞章,含光你听,其句尾是否正与本地方言相同?”黄彣颇具研究精神。 一连数日,荀柔并未寻到自家故地,却偶然遇见一座渔村。为生育祈祷的仪式。 “这就是屈大夫辞赋中的’兮‘字发音吧。”荀柔细细分辨了片刻。 荆州本地也有方言,但大概已与先秦时期楚语不同。 “我也以为如此,可惜巫师多不识字,不通鸟篆,祝祷之文,只口口相传,恐怕辞章流传中也多颇其意了。” “也才不过四百年。”荀柔轻轻道。 上下五千年,楚国灭亡至今不过四百余载,竟连语言文字几乎都失落了,以此观之,更多少历史,悄然湮灭。 “秦皇焚书坑儒,灭国绝嗣,实遗恨甚矣。”黄彣沉重道。 “柔却以为,此非始皇焚书坑儒之罪,”荀柔望着那氤氲烟雾中,巫师涂得漆黑,模糊的面目,“天下归一,大势所趋,民心归一,亦是大势所趋。” 区域文化为大中原文化消融,先进文明代替落后文明,在统一背景下,是自发进行的。 “若想留存,唯一的办法是教化百姓,若其民皆识字为文,其文字总能传承,然而……也未必是好事。”如果楚国有自己深刻而不同的文明,有自身认同,要融入中原文明中,就要经历比秦末楚汉之战,更加惨烈的战争。 由于长江的形势走向,南北分裂是很难长期并存的,楚地注定要融入中原,就像将来的匈奴、羯、羌、氐、乌桓、鲜卑、蒙古、女真一样。 安定而平和的中原农耕文明,就向磁心,吸引着周围边民族,因向往而来,会被同化也是自然而然。 荀柔没有向露出疑惑的黄彣解释,而是蹲下,抓起一把泥土。 邻近汉水,这里的泥土湿润、粘黏却柔软。 当年安置父亲的故友,如今多半已不在人世,究竟是哪一家,他又实在没有记忆。 一路行来,若风景依稀相似,房屋又不同,若与当时所居院落仿佛,似乎周围环境又不一样。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丢下军务,跑来追溯自己的根源,他也够任性了。 或许,应该学一学这些居住在故楚的百姓,不要在意过去,活在当下,目视未来。 况且,比起江夏,他本就一直将颍川当作故乡。 “黄兄,若今日再寻不得,明日便该回襄阳。”泥土纷纷撒归地面,荀柔拍了拍手,致谢道,“这几日,多劳了。” 他也有时间期限的,不可能无限期找下去。 黄彣替他惋惜,“可惜还未寻到,若是再多几日,便好了。” “还有一日,且看如何罢。”荀柔淡淡一笑。 他不信命数,却也渐觉,世间有些事情、变化,非人力可及,无愧于心足以。 说来也巧,先前有几处,仿佛也相似,荀柔就觉得不对,离了渔村聚落,不过又行三里,他就一眼看中一间靠近树林的宅院。 模样与记忆中依旧有区别,黄泥院墙太低,院子也太小。 一颗枯瘦老桃树沿墙探出头,树干枯着,只有最顶端枝梢带了几片绿叶,夹一枚青黄毛桃,院内铺着蓬草的屋顶,与墙相隔不过三尺,实在是个很小的宅院。 然而,他的心弦却恰于此时被拨响,告诉他,就是此地。 此处靠近竟陵,宅院主人住在城中,只留一户老夫妻带小童看守,黄彣上前说明了借宿之意。 这种事并不出奇。 夫妻见他们带着侍从,衣衫端正,气度不凡,便也答应,只道正堂不可入,偏厅侧室均可暂住,只是宅内粮水柴草,都不够这许多人使用。 这自然没关系,他们有这么多人,不止带齐粮食,一并连铁釜都带了两口,只片刻厨房便升起炊烟。 屋舍大概重修过,入门之后,除了那颗老树,再找不到旧迹。 荀柔在偏室内席地坐下,不片刻就逗得将小孩揽怀里了,看房的夫妻也渐渐放松下来,打开话匣。 这处宅院主人姓湛,做丈夫的是湛家世仆,原为主人家身边使令跑腿,妻子则是家中帮佣厨娘,他们年岁大了做不动活,主人于是开恩换了轻省的工作,照看别业。 家中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孩,都在府中做事,这个小孩却是家中长孙了。 荀柔看着他头发斑白,面上皱纹,还以为有五、六十岁,结果夫妻两都才过四十,打发来看别业也不过是前二年的事。 那么,当年的事,他们大概是不知道的。 荀柔只得咽下话,转问主人,老家主前年死了,如今当家才三十岁。 据说是本地大族一支系,本家恶了刘使君,已迁往别地,这家留在本地,这几年倒也还算平安。 “也是没办法,哪能说迁就迁,也没个依靠?听说外面也不太平,天子都跑了,”那丈夫忧心忡忡,“只望使君老人家贵人事忙,忘了我们家吧。” 待荀柔温言告诉他,刘使君已去长安,荆州换了刺史,那丈夫当即高兴起来,既说要告诉主人,又夸他消息灵通。 荀柔笑纳了夸奖,吃了一顿米粥,晚间将行李自带的苇席铺在地上,在偏室入眠。 他终究未寻得自己的最初,他这样想。 然而这一晚,他却做了个梦。 在梦中,他仰头望着,一个容貌陌生,却隐隐亲切的秀雅女子,青衣罗裙,与他温柔凝视,轻轻抚摸他的头顶。 是母亲么? 他并不知道。 两世,他都未曾有机会记忆母亲的模样。 清晨醒来,他再回忆,梦中之人,却如坠雾中,竟已然看不分明。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好梦。 荀柔婉拒了看守宅院夫妻邀他见一见家主人的请求。 是该起程了。 这次东南之征,希望这会是天下安定的最后一战。 第305章 江神 “太尉且观,此座楼船虽只三层,却算稳固安全,不惧风浪,且左右女墙,皆开弩窗、矛穴,于水中近战、远战皆可…… 舱中藏有百斤麻油,以防敌军铁索拦江, 这有七架抛车,乃是荆州水师楼船之中最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