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这婴儿床中的小公主还在原地发呆。 武清月侧着耳朵听了片刻,听到偏殿的门发出了合拢的声音,李弘的哭声被门扇隔绝开了一部分,又渐渐消停了下去。许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再听不到声响了,倒果然是小孩子会有的表现。 耳闻没了动静,留在此地的宫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见小公主并未因这出意外受到惊吓,更是放下了心。 她们却浑然不知,此刻那床中女婴何止没觉得惊吓,还正在心中啧舌,对这出不太美妙的相遇发出了两句感慨。 比起和母亲的见面,和这位兄长的相见真是兵荒马乱得多,就是不知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李弘还记不记得这一出。 要是还哭的话,那就有意思—— 等等! 武清月的心头一跳,眼中突然闪过了一抹异彩。 李弘他……来得好啊! 他这一来,既是让她认了个脸熟,又是给她来做了个示范。 她虽并未在“母亲”面前暴露出自己换了个芯子,可归根到底,她也只是在身体上像婴儿,心智上却绝不是。这强硬转变的身份背后,她依然对于“婴儿到底会做什么”,还有些不明确的认知。 李弘却不同,他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孩童。他也凭借着自己的举动提醒了她,这年头还有一句话,叫做——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这是对于婴孩来说不需要顾及脸皮也能用出的武器。还是一把利器。 而偏偏在此时,最没必要顾及的就是脸面。 武清月很快在心中做出了决断。 —— 两日后的夜间,安仁殿内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嘹亮的哭声。 第4章 那实在是一声有够惊天动地的哭声。 甚至让人有一瞬间分不出,这到底是干嚎还是真在大哭。 但很快,声音就已经完全变成了婴孩的嚎啕抽噎,也立刻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绷紧了心神。 宫人不会想到这是某人在刻意假哭,毕竟当今也没人知道还有穿越这回事,她们只知道,这必然是那位小公主出了大问题。 更麻烦的是,早在两个时辰前,武昭仪就已前往立政殿伴驾去了。 所以,在这个被武清月刻意挑选的“发难时间”,若她们不能将小公主的异样情况给安顿下来,此事势必要上达天听! 这对于这些宫人来说绝非好事。 唐宫之中虽对宫人出入禁宫、与前朝往来没有十分明确的规定,但对赏罚分级,却自有一套严苛的规范。 历年来不乏因罪罚没陵园去做看守的。比之终老深宫葬入“宫人斜”,还要难捱得多。 既不想有此种待遇,自然不能在大事上出错。 澄心早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拔腿便想去喊乳娘,却忽然顿住了脚步,“小公主才吃饱,应当不是因为饿的。” 婴孩啼哭,大多因为生理需求,不是为吃的,便是因便溺之事。 既然前面这个原因被她给排除了…… 然而紧随其后的便是另一名宫人一句,“我才给小公主换过兜裆布。” 那剩下的可能性里,该是疾病占了多数。 这不由让人心头一紧。 澄心掣着灯烛,同其余留守宫人一道围拢在了那婴儿床的旁边,见嚎哭的小公主早已被年长些的宫女抱在怀中安抚,却丝毫也没有要止住哭泣的样,更觉心中惴惴。 借着灯光,众人不难看到她此刻的样子。 她死死地攥着拳头,哭得脸都通红了,似乎还憋着一口气在胸腔里不上不下的,要用于紧随而来的下一阵嚎啕。 “快!快寻医官来。” 好在因早前武昭仪生产的缘故,加上照看皇子李弘和小公主的需要,尚药局在安仁殿的边角留了个办事之地,由两名医官坐镇此地。 她们不必同其余宫女一般,在轮岗之余夜间归于掖庭居住,倒是方便了此刻的看诊。 可这二人竭尽所能地检查了一番,也未从小公主的身上查验出任何不妥。 那孩子还在哭。哭得无比凄惨。 主事医官的脸上都不由泛起一层冷汗了。 她在唐宫之中二三十年,经手过的孩童也不在少数。 先帝幼子曹王李明、当今陛下的长子李忠、三子李上金、还有那前两日来过主殿的五皇子李弘,都曾由她照管过,但没有一个是如小公主这般的。 医书之中的婴儿疾病里也没有这一出。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这哭声里还有几分令人触动的伤怀,仿佛其中情真意切。又因这想法有些可笑,连忙收了回去。 可她哪里知道武清月此刻所想。 若是寻常时候,她或许还难哭出声。 但她眼下所面对的情况何其危急! 她要是不能哭出个好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再有七日她就要结束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再想到,她这一死,说不定又要让后来人对武皇行事种种做出误解,还给牵扯上一堆子虚乌有的罪名,她便更觉悲从中来。 这可真是……哭得再伤心也不为过了。 但放在她这里是“有感而发”,对那些宫人而言,却着实要命。 “若真非病痛作祟,许是巫……”医官的后半句话未说完,便收到了在场其余众人瞪来的一眼,当即止住了话茬。 她想说什么话,旁人多少能猜到些,无外乎便是巫蛊之术。 但此话是不能妄言提起的。 虽人人都知,武昭仪在宫中的晋升不同寻常,又因子女双全,更得陛下之心,许有人对其嫉恨有加,这种猜疑也绝不能从她们这些宫人的口中说出来。 澄心连忙开口,岔开了话题,“许是小公主想阿娘了。” 若非陛下传唤,武昭仪本还该当陪同小公主休息,而非如此刻一般留下小公主在此。若是婴孩恋母,夜半醒来非要寻找母亲相陪,故而嚎哭,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但这个猜测若是属实,她们岂不是就要尽快将情况告知于武昭仪? 众人面面相觑,对于此间的情况其实也不敢僭越隐瞒。 可上报决定做出之前,谁都想要再行挣扎一二,以图将此事的影响消弭至最小。 若只是想要母亲在旁的话…… 情急之下,忽而有人出声,“以主子衣物盖在小公主身上,不知可否?” …… 当次日的顺天门晨鼓响起,将武媚娘自立政殿带回安仁殿之时,她便看到候在此地的宫人各有一番疲态,活像是经历了一番兵荒马乱的阵仗。 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作为混乱中心的主角,她那个刚到两月大的女儿,正睡在殿中那架卧床之上。 她的周围堆着一圈被褥,还加上了两件她的衣物,睡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