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又小啜了一口热饮,“那正好,本宫既执掌后宫,也当过问一二,来此看个明白。” 她来这儿,再有理由不过了。 陛下子嗣不丰,皇子公主若出了岔子,均是要紧之事。若小公主因看护不力而身有不妥,最当被问责的,就是这安仁殿的主人! 时至今日,王皇后已不敢小觑这位被她引入宫中的武昭仪。 论及陛下的宠爱,当年的萧淑妃都难以望其项背。来到此地竟还听闻,陛下已去常朝昭仪却未回,许是等摆驾还宫之时二人还有闲事坐谈。这其中的信赖结盟之意无需多言。 而论及宫外…… 昨日有人来报,今岁刚至开春,武昭仪的母亲已回京城居住。 这位杨氏,若论起身份,嫁给武士彟就是名副其实地“下嫁”。 她的父亲杨达,乃是隋朝观王杨雄的弟弟,自己也绝非庸才,一度担任宰相,还是名副其实的隋朝宗室。哪怕李唐三代,前隋宗室地位跌落,杨达也早已过世,但杨氏在长安城中仍有不少人际关系可寻。 就像吴王李恪,也曾因生母出自杨氏而身价不低。 武昭仪复起之前,这些人脉或许还并无用途,甚至无法阻止武士彟死后,杨氏被武家当做弃子驱逐苛待。可当昭仪有宠,杨氏在此时的走动往来,便需重新评判了。 促成王皇后在这等古怪时辰前来的,正是此事。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抓住武昭仪的错处,利用规则对她进行一番打压。 否则,倘若宫中有李治的偏爱,宫外有杨氏不露声色的社交,时间日长,迟早变生肘腋,难保不会危及她手握的太子。 她心中一番权衡后确定,最能被视为突破口的,就是久病的李弘和近来有异样的小公主。 倘若小公主真有什么不得了的毛病,无端哭嚎只是个开端,那么她当然要借此对武昭仪发出问责,收一收她那伴驾的威风! 真以此由惩处,就算是李治,也不能对她做出什么拦阻。 王皇后看了一眼自己并不算长的指甲,这才抬了抬手,“将她抱过来吧。” 安仁殿中一时之间因她这句吩咐而陷入了安静,只能听到那抱起小公主的乳娘朝着这边走来的脚步。 在场之人纵然看不出王皇后的意图也知道,她不等武昭仪回返就已在此地发号施令,分明是并无好意。倘若小公主如同此前被人从大床上抱起的那样,忽然大哭出声,这场面—— 只怕要混乱得没法看了! 一想到此,桑宁在殿外焦虑地走了个来回。 早在王皇后来此的时候,她就因自己负责洒扫,恰好站在院中死角,得了机会寻院外侍从尽快禀报武昭仪。 但往来立政殿尚需时间,已眼看着来不及赶上这一遭。 何况,皇后若真有问责之心,光是昭仪回返只怕也没多大的用处。唯有陛下才能牵制得住皇后。 她耳闻殿中传来一句“倒真是个漂亮孩子”的感慨,忍不住又将目光往院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可惜的是,她所期待的“救兵”还是没有抵达,小公主已到了王皇后的面前,又被她给直接接了过去。 就在殿中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这小小婴孩与王皇后真正意义上地打了个照面。 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小公主此刻并未酣睡,而是清醒的。 更意外的是,这份清醒状态之下,她们担忧已久的哭嚎也并未出现。 自王皇后所在的位置看去,这小公主睁着一双大眼睛,像是从未见过贵重金饰一般,目光随着步摇而动。 也不知道这等东西能值得她高兴什么,她看了小一会儿便笑了出来。 那实在是一个惬意舒展的笑容,虽是一种无声的笑容,却也极具感染力。这样咧嘴一笑没有牙齿的模样,放在成人身上没什么好看的,放在婴孩身上便有一种说不出的纯然可爱。 面对这等表现,王皇后也不由愣住了一瞬。 这反应倒是有些讨人喜欢,与她想象之中的不大一样。 王皇后自己是没有孩子的,如今已养在她名下的燕王李忠,在与她母子相称之时也已有十岁了。所以她从未有过带孩子的体验。 又因李忠乃是宫人刘氏所出,加之陛下素来对这长子不大上心,竟是让其养成了一番畏缩脾性,在她面前总是一番谦卑小心的做派,让人平白看了不快。 可眼前这婴孩却大抵并不知晓她是何人,也不明白各方立场争端是什么模样,便好一副无知无觉的大胆做派。 王皇后下意识地便朝着这襁褓中的婴儿凑近了几分,其中一支步摇垂珠恰好掠过了小公主的面前。 只见这孩子一点也不像是这几日宫人所说的哭嚎模样,反而一伸手,朝着这垂珠抓了过去。 可惜也不知道是抓握力不足,还是婴儿的视力不佳,这一缕金珠自她的手中擦过,逃逸开来。 有趣得很,这小婴儿并未因这出失败而觉垂丧,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被拨动的步摇。 固然婴孩不能言语,但自她那张小脸上,竟依稀能看出几分执拗来。 这份神态像极了武昭仪,却也有李治昔年的影子。 正因为后面这份相似,让王皇后一时之间也忘记了自己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只留意着这孩子的举动。 甚至,当那缕金珠被彻底抓住的那一刻,王皇后也不免随之溢出一缕喜色,“你倒是玩得起劲,怎不知一点害怕。” 这孩子何止是不害怕,甚至在抓住了这“战利品”的同时,像是要将其占为己有一般,用没多大的力道又拽了两下,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乍看一下还有点嚣张。 宫人们早因此前这出追逐戏码而屏气凝神,在眼见这一幕的时候,很觉大事不妙。 可也不知到底是何故,王皇后非但没有对她怪责的意思,反而干脆将这一支金步摇给取了下来,权当做逗弄小公主的玩具。 倘若忘记这位皇后与此殿主人已生仇怨,今日上门并非姐妹相叙,只看她抱着公主的场面,反有些“母慈子孝”之态了。 只不过谁都知道,母非母,女非女,这份平静不过是因为这安仁殿的主人并不在此罢了。 一旦正主驾到,这双方之间还不知是何种面貌相见。 甚至没让她们屏气凝神地看着这场面多久,也就是在金步摇下金珠彻底在手的那一刻,自安仁殿主殿正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和谐的场面。 “皇后既日增慈母之心,当更有母仪天下的觉悟,想来今岁的亲蚕礼不该缺席了吧。” 随着这声传来,一并入内的脚步声带来了一只乌皮六合靴,一脚踏进了殿中。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王皇后飞快地将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