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虽然同姓阿史那,卓云将军跟他可真没多少亲近关系…… 当然眼下说这些还有些遥远,他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亲随走到近前来,“再带几个人快马加鞭赶去西州,将此地已经平定的消息传过去。回纥各部还有些漏网之鱼正在外逃,就说我已在让人追捕了,但葛逻禄三姓以及朱邪部在北方的驻地,还需等几位将军来做决断。” 下属当即领命而去。 在这一列骑兵自金满城行出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战事停歇的缘故,在阿史那弥射的视线之中,还有一队商人已踏上了经由这河西走廊继续前行的旅程。 渐渐发冷的日光中,那商队的驼铃轻轻作响,就这么取代了半日前此地还大作的兵器交锋之声,仿佛此地并不曾有这样的一出来回易主的变化。 但在黄沙之下,又分明还有并未干透的血色。 …… 文成公主朝着马车的车窗外看去,也正听到了这样的一声声铃铛作响,从拉着她所带行李的牦牛脖颈上发出。 走马灯一般闪过的记忆,终于在这一声声的轻响与车轮滚动声里被定格在了眼前。 这几日间忽然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简直像是只有梦中才能出现的。 禄东赞的长子赞悉若与次子钦陵赞卓忽然联手韦氏向芒松芒赞施压,在宣告了与吐谷浑的交战落败、禄东赞临阵身亡的事实后,依然不减对赞普与尚族的威逼,“请求”遵照大唐提出的条件,将文成公主礼送出境。 钦陵赞卓自前线带回的两千骑兵,就成了他此刻朝着赞普发难的助力之一。 但或许更让芒松芒赞感到棘手的,还是论族的联手。 于是那吐蕃逻些城的风波,最终还是结束在没庐氏王妃怒骂此等悍匪一般的权臣必不得善终的声音里,结束在芒松芒赞有些恐惧又留恋地松开她衣袖的动作,也结束在了她登上车架回望吐蕃王城的那一眼中。 藏原雪域之上的布达拉宫逐渐隐没在了十月的飞雪之中,取而代之的是这车架之外逐渐开阔的草场景象。 文成此前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重归故土的一天。 对于吐蕃来说,她是松赞干布的未亡人,也是鼎盛之时的荣耀证明,而对于大唐来说,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宗室之女,是已经嫁给了吐蕃赞普的外人。 或许对于那高坐明堂的天子来说,要将她自吐蕃带回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但他并没有必要去做这样的无谓之事,也就理所当然地让返回故国变成了文成从不奢求的事情。 但好像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大唐一改此前无视吐蕃进取野心、进攻吐谷浑的表现,甚至一举将吐蕃重臣禄东赞击杀在战场上。也一改对和亲公主不闻不问的表现,在声援了弘化公主的抗敌之举后,又提出了将她送回的条件。 这份转变,将她早已认命的人生又抛进了另外一道江流之中。 车轮轧过高山草场,朝着曾经作为松赞干布迎接公主之地的柏海而去,将她那颗心脏也随着车队的起伏抛起又落下。 她心中惴惴,竟不知这其中到底是近乡情怯,还是两种人生重新交汇的迷茫。 忽然之间,她身边的侍女扯了扯她的袖子,“王太……公主!你快看那儿。” 文成公主循声望去,就见被侍女指向的方向,在这片草原的尽头,已能看到一片列阵的甲士与骑兵,从漆黑的一线,逐渐变成了严阵以待的戍防边界。 随着车队的靠近,那其中的旌旗招展,兵戈林立便愈发清晰地呈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她这才恍惚发觉,原来她已到了边界之地。 那是大唐的兵马已到近前! 这些前来迎接的队伍,或许只是为了防止吐蕃在此时做出不合时宜的反扑,才有着这样庞大的规模。可在看到那队列旗帜之中“李”“唐”二字的时候,一种难以言说的战栗感几乎在一瞬间占据了她的全身,让她明明想要去伸手回握住侍女的手,却发觉自己还僵硬在原地,并未伸出手去。 在这一刻,原本策马在车架不远处的钦陵赞卓慢慢冷下了脸色,朝着那其中一队朝着此地行来的骑兵投去了压抑着仇恨的目光。 随着双方的渐进,潜藏在草场之中的飞鸟也被大地的震颤惊起,朝着自己的巢穴疾飞而去。 而后,就是那越来越近的队伍。 遮挡在文成公主面前的车门与车帘早已随着这方车乘的止步而打开,让她能清楚地看到来人的模样。 为首的那员将领,年轻到用“当打之年”来形容可能都为时过早,但在身后将领与其余骑兵随从的跟随之下,无人会觉得这是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孩子,而只觉得对方真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慷慨。 那双本就明亮璀璨的眼睛,在这一个照面之间被高原天光反照,更是显得尤为夺目,让文成公主恍惚觉得,当对上她目光的那一刻,她又忽然恢复了行动的能力,只恨不得自己能径直扑入那队伍当中,宣告着自己的回归。 好在,她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依然坐在车中,看着那列接迎的队伍一步步朝前。 直到李清月勒住了缰绳,停在了她的面前,说出了一句她好像在梦里听到过很多次的话。 “我来接你回家了。” 第188章 若非此刻还有那样多双眼睛望向这一方, 在这“接你回家”四字传入她耳中的那一刻,文成公主险些遏制不住,想要落下泪来。 梦中听到这样的话尚且让人情难自控, 何况是真出现在了面前。 这四个字,说得何其之轻,又何其之重。 二十三年了啊。 从贞观十四年议定由她前往吐蕃和亲到如今, 整整二十三年了! 去掉沿途所用的时间,她也已经在吐蕃住了二十二年, 占据了她人生中过半的时间,让她都快模糊了记忆, 忘记到底哪一边才是她的家。 而现在她终于等到了重归故里的这一日, 也被这回家一词,揭开了她置身异域王廷之中的所有辛酸与游离。 “……回家?”文成下意识地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次,话中有着她自己都能听出的颤抖。 “对, 回家。”李清月在马背上朝着她伸出了手,“你已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该当荣归故里了。” 说来也不知道该不该当算是缘分。 贞观十四年松赞干布派遣使者入中原的时候,这位使者不是别人, 正是彼时深得松赞干布信任的禄东赞。 这个朝见求亲的场面被唐宫之中的知名画师,也就是后来接替了将作大匠位置的阎立本,给勾勒在了画笔之下,名为《步辇图》。 李清月就曾经看到过这幅画,其中站在礼官之后的第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