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做好对方动怒、被辞退的准备,也想好没完成请求给闻珏道歉的措辞。 可宁嘉青却只是冷脸说了句,“请出去。” 额角凸起的青筋,昭示着他的隐忍,宋恩没动。 他又说,“我要休息。” 宋恩这才不得不出去,一夜睡不安稳。天不亮起来绕着村子跑了两圈,买了早饭才回来。 可对方的反应出奇平静,像是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过转头一想也合乎情理,毕竟是闻先生妻子的弟弟,大企业的经营者。能只身前来边境,魄力已超出平常人。凡事以大局为重,怎会因这种事失了风度。 自己只需做好本职工作,一心一意保护他的安全。 这样想着,宋恩心里好受了些。 刚抬脚要走,发现屋里的窗帘没拉。他走到桌边伸手拉开,“唰啦”一声阳光照进,照在桌上倒扣着的相框上。 宋恩随手将相框摆好,看到相片时表情瞬间空白。 原本三人的合照,中间的闻珏被抠了去,只剩左边的他,和右边的弟弟。 “……”他拿起这惨不忍睹的相片,不禁出声:“什么意思?” 他要对闻先生的照片做什么? 按照预计时间启程,宋恩用导航选择了一条公路路线,特意避开乡间小路,以防再遇上地痞流氓。 缺点就是要多花费近两个小时,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有些难熬。一路上车内很静,静得焦躁。从上车起宁嘉青戴着墨镜靠在椅背上,一句话都没说。 前方红灯,踩着刹车缓缓停下。红灯时间很长,足足有一分半。 看着不断减少的数字,宋恩有些走神,又想到那张残缺的合照。 手掌轻轻敲着方向盘,他随意地往右后视镜一瞥。 宁嘉青正低头看着手里打开的钱夹,从镜中反射出闻珏照片的影子。而墨镜挡住他的眼睛,看不出表情。 宋恩掌心有点冒汗,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该不会他对闻先生……红灯变绿,汽车启动,宁嘉青已经把照片收了起来,侧头看着窗外。 犹豫再三,宋恩喊了声:“老板。” 他顿了顿,闷声说:“虽然这边的巫蛊之术确实比较出名,但这些东西没什么科学依据……而且我还听说能损害人的气运,搞不好诅咒会反作用于自身带来厄运。” 宁嘉青回过头看他,皱着眉头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 宋恩轻咳一声,“没什么。” 话音刚落,对方突然问他:“你说你和闻珏,是在训练营认识的?” 宋恩应声,想了想说:“那是我退伍的第三年,入职一家野外训练营担任教官。暑期迎来的第一批学生,其中就有闻先生和他的弟弟。” 闻珏和他弟弟相差十余岁,亲兄弟五官很相像,但性格截然不同。 这是宋恩对他们兄弟俩的第一印象。 弟弟脾气不好,桀骜不驯,但内核是开朗纯真的。而哥哥外表温和近人,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沉郁。 和闻珏渐渐相熟,始于那个下着雨的午后。 因为雷电天气训练任务搁置,全营休息半天。宋恩从大众浴室冲完澡出来,想去后院抽根烟。 一出门,看到闻珏穿着宽松的白色短袖,头发湿漉,脖子上搭着深蓝色毛巾。 他坐在柱子旁的长椅上,双手撑着椅面,身体向后仰。抬头看着电闪雷鸣的天空,黑压压的乌云,直逼头顶。 一瞬间的闪电,闻珏闭上了眼睛。风吹得身上的衣服飘飘荡荡,斜密的雨落在他的眼睫、鼻梁和微微启着的唇。 在延迟的雷声抵达之前,他睁开了眼,映着上空无尽的灰暗。 有几个东南亚学员走到了闻珏身边,笑着从软包烟里抽出一支递给闻珏。 宋恩眼神一沉,走过去挡在闻珏身前,伸手抓着烟甩到那名学员身上,严厉地用泰语呵斥,几个人畏缩着肩膀跑掉了。 他回头用英文解释,“这烟在这边是合法的。” 闻珏说了声“谢谢教官”,他笑着说:“在学校时周围很多人有抽这个的习惯,但我不感兴趣,也不会碰。” “你还在上学,在哪里读书?” “美利坚。” 宋恩唇角抿直,又问他:“具体是在哪里?” 他说:“加州。” 虽然是宁嘉青先提起的,在他简单地说了说之后,对方似乎并不感兴趣。 车又行驶了十多分钟,就在宋恩以为话题已经结束,听见宁嘉青问:“后来呢?” “……后来?” 宁嘉青摘下墨镜,别在胸前,“营期结束后,你们没再见过面?” 宋恩摇了摇头,“见过两三次,当时我拜托了闻先生一件事。” 宁嘉青微挑眉,从后视镜里看向他,“一件事?” “帮忙寻找我的弟弟,二十年前,他在美国加州失踪。” 宋恩的弟弟是母亲与继父所生,在他十岁时继父死于血癌,母亲没多久也离开人世。 两兄弟相依为命。 弟弟的梦想是摇滚贝斯乐手,痴迷于皇后乐队,偶像是乐队主唱。 他音乐天赋极佳,从中学开始组乐队,拿过大大小小的奖,在附近的府颇有人气。后来被经纪公司相中,签约并许诺送去音乐学院深造。 那天以后,弟弟再也没能回来。 宋恩清晰记得弟弟临走时在机场向他告别,灿烂地笑着说等出名挣了钱把他也接过去。 后来他在梦中一次一次拉住登机口处那个单薄身影,告诉他:“不要去。”却无法开口。 车内安静须臾,宁嘉青问:“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宋恩低声道:“阿暹。” “好,很好,请坚持住……” 随着康复训练师的指示,闻珏缠着厚厚绷带的双手,紧握着两侧的扶杆。 因用力双臂肌肉绷紧,血管隆起,虽然呈“站立”姿态,完全依靠上肢用力,实际软趴趴的腰没有一点感觉。 倒计时结束后,闻珏坐回轮椅,接过递来的毛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训练师照常鼓励他,“比以前好些了,站起来还是有希望的。” 闻珏忍俊不禁,“脊髓损伤导致的截瘫,康复的概率为百分之一,而这百分之一也是医生给的尊严。” 训练师哑口无言,表情尴尬。 “在这个康复中心,又或者任意一所。患者痊愈或者好转的比重数据,您应该比我清楚。明知道恢复的概率渺茫,还是承受着痛苦一次一次训练,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不想放弃,心里还是希望能站起来。” 闻言,闻珏失笑。 他抬眼,看着墙上那抹鲜红的横幅:不要放弃走路。 “是为了演好‘残疾人’这个角色,生活已经不能自理,如果连精神思想也是,会让周围的人失望。” 通过透明玻璃墙,他伸手指向对面一位正在努力训练、脸憋得通红的姑娘,说:“你看,旁边她的妈妈有多激动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