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玄微垂下眼眸,他知道阿慈死了,不会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萧绾的记忆里他亲眼看到谢慈的死亡,甚至在萧绾从阿慈怀里找到那颗龙珠的时候,他触碰到他死后的身体,那具身体无比的冰冷,还有一种诡异的柔软。 他身上的骨头全都碎掉了,脏器被挤压变了形状,那个时候他该有多疼,他忍受了那么大的痛苦留在生死境里,是为了救下赫连吗? 他薄情的阿慈,怎么会有一天为了旁人忍下这样的痛苦? 凤玄微站起身,周身笼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他不能接受这就是阿慈的结局。他怕阿慈永远地消散在这天地间,怕他的魂魄会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受苦,这一次他在生死境里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他的心魔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克制与忍耐都没有了意义,天道不许他凤玄微算出阿慈的下落,他偏要逆天而行,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长风凛冽,他周身神光如同万条丝线似流星般划过生死境阴沉的天空,在这浩大的天地间去寻找谢慈存在过的气息。 寂然,只剩下无尽的寂然。 春草离离,白骨生花。 似在嘲笑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将无济于事,天地间早没有阿慈了,凤玄微嘴角溢出鲜血,眼眸里满是悲戚。 忽然间,生死境中刮起一阵大风,风中夹杂许多怪异的声响,凤玄微抬起头,只见成千上万的纸鹤似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堆满他周边的每个角落。 那是在多年以前,谢慈一个人坐在苍雪宫的寝殿里面,他浑浑噩噩,没日没夜地折着纸鹤,他把藏在心底的,再找不到人能去说的话都说给了这些纸鹤听,他攒了整整的一个屋子,等到一个有风的日子,打开窗,将这些纸鹤全部放飞出去。 在那些日子里,谢慈总是在逃避痛苦,借着醉生梦死,夜夜笙歌,麻痹自己。他不想听人提起李青衡,不想见到他,不想想起他,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他忘了那些纸鹤是要送去给谁的,好像到后来就可以真的全部忘记。 其实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为纸鹤指定了方向。 这些纸鹤飘过了千万里,飞过高山与瀚海,在多年后,终于找到了它们的另一位主人。 凤玄微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纸鹤,他以为那是阿慈死后留下的信息,但那里面传出的是二十二岁和二十三岁的阿慈的声音。 他说:“我昨晚不小心割破了手,流了好多的血,今天没注意又被割了一刀,有点疼啊……师父,你真的不在了吗?” 他说:“我不想看到你了,我好难受啊,师父。” 他说:“师父,我腿好疼啊,我的心也好疼,怎么会这么疼啊?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师父……” 他说:“你说让我开开心心的,可是师父,我没法开心起来了,我做不到怎么办?” 他说:“我想你了师父,我好想你啊,你怎么不来看一看我啊?” 他说:“师父,我想去找你了……” …… 一只只纸鹤在凤玄微的手中化作白色流光,簌簌落下。 那些记忆的末端,生死境里漫天的雪花飘落,谢慈躺在血泊里,他望着灰暗的天空,嘴唇翕动,无声地叫着。 “师父……” “师父在啊。”凤玄微轻轻应着,那些心魔冲开结界,蜂拥而出,占据他整个识海,他的双目流出血来。 他的阿慈终于长出心来,可他死了。 第45章 生死境内, 漫天花雨飘落,纸鹤里谢慈的声音就这样在凤玄微的耳边不停地响起,又不停地落下。 他仿佛亲眼看见阿慈为他自残体肤, 为他哀毁骨立黯然失魂, 于是,他的心也跟着碎了。 千里之外,苍雪宫内的结界突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赫连铮挥起手中长剑,他用尽全身灵力,向那结界猛劈了数下, 总算是破开凤玄微留下的这道结界,他一刻也没有犹豫,御剑赶赴生死境而去。 而江砚也终于能够进到寝殿里面, 他大步跑到床边, 伸手想要安慰还在床上哭泣中的“谢慈”,那“谢慈”察觉到他来, 抬起头, 露出一张空白的脸,江砚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 他望着这张没有五官的脸,愣了半晌。 四周的红帐摇曳, 似开着一朵花瓣堆叠的芙蓉。 此时的生死境里平静到了极致,连一丝风动, 一声虫鸣都察觉不到,这里的一切生机好像都被吞没, 凝固成一幅颜色鲜艳的画卷。 这是赫连铮第一次踏入生死境中, 传说中可以将人的骨肉都化为血水的血池如同一湾死水, 上面漂浮了许多已经看不清面容的尸体,青莲全部凋败,晶莹的冰霜融化,路面上积了一层淡粉色的血水,赫连铮踏过那血水,穿过这一片死寂的骨窟。 他脑中浮现出凤玄微对萧绾搜魂时无意泄出的画面,阿慈浑身是伤,坚定地一步一步地向生死境深处走去。 他刚从涂山醒来时,萧绾曾跟他说,她去了苍雪宫求阿慈到生死境去,阿慈没有答应。 赫连铮那时只觉得庆幸,生死境是何等凶险的地方,阿慈进去了就算有幸能活着出来,也要吃上一番苦头。 师父临走前,再三嘱托他要照顾好阿慈,可过去那几年,阿慈不知怎么的闹起别扭,总不愿见他,赫连铮要去查父母的死因,要为他们报仇,要不断地修炼,进出大大小小的各种秘境,他其实也没能真正为谢慈做些什么。 这天地间,他只剩下阿慈这一个亲人了,他知阿慈性情古怪,有时又过于任性,他从不期望阿慈回报自己什么,他和师父一样,只要阿慈能开开心心活在这世间,就觉得满足。 到头来却是阿慈为他死在生死境里,他用了阿慈以命换来的龙珠活了下来,却对他的死亡一无所知。 若不是师父回来,他这一生怕是都要被蒙在鼓里,他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小师弟早已死在生死境中。 冥冥中阿慈有灵,看到这一切,不知要怎么嘲笑他了。 怕是要说他这师兄真是傻得冒泡。 隐约间,赫连铮好像真的可以听到阿慈的声音,他的心脏像是被密密麻麻插满了刀子,疼痛从这里蔓延到四肢,他无颜去面对师父,无颜再见阿慈。 赫连铮踏进神墓,三两只乌鸦倒挂在枯枝上面,一动不动,像是涂了漆的石雕。那座高大的石碑下面,他看到了他的师父,凤玄微跪在那堆白骨之中,原本束起的长发凌乱地垂落下来,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他依旧在徒手挑拣着骨头,神色竟有几分癫狂。 他跟在师父身边多年,从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 “阿慈阿慈阿慈……”尖锐的白骨穿透凤玄微的手掌,鲜血顺着他的十指不断地流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