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帝就没有这么平和的心态,他近日总觉得烦躁不堪,心中似是有一团火猛烈地燃烧着,三皇子和太子的几句斗嘴,犹如一勺滚烫的热油浇在这把火上,燃起了滔天的火浪。他将茶盏重重地搁放在龙案上,“文宣,你听了这么一会儿,来说说你的想法。” 冷不丁被崇文帝点名,师文宣往左一步出列,“微臣以为,左丞所提之二策,意在赈灾,尚可。”移民就粟和丰盈仓的事儿,昨个儿他已经同谢见君商议过,奏章的措辞也是经他之手批改的,他自是首肯心折,但三皇子的面子不可不给,故而说道:“三皇子有此顾虑,尚在情理之中,但此顾虑并非无解,只肖得严格规范负责丰盈仓的官员选拔,并加强对丰盈仓的运作管理,便能缓解此弊端。” “嗯……”崇文帝应声。他招招手,唤来跟前服侍的李公公,“老七动身了吗?” “回陛下,七皇子今早已携诸位赈灾大臣,还有五万石粮草出发往钦南去了。”李公公言道。 崇文帝沉吟片刻,“传诏给钦南知府,命他即刻将受灾百姓暂时迁往皖都和汀州,待明年麦收之后再迁回本地。” “是……”李公公领了差事儿就要走,刚行两步就被叫住,“再给老七传封诏书,让他在钦南监督着,待把丰盈仓建成再回来。” 崇文帝既出此言,就是认可了谢见君的提议。 谢见君闻之,心中大喜,他原以为方才受三皇子百般阻挠,丰盈仓一事儿定然会被搁置,没成想这皇帝虽薄情多疑,但胜在明事理,晓轻重。 然他并不知道的是,崇文帝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痛快,其实是因为奏章中提到建丰盈仓不需动用国库,这自个儿不用掏钱,还能占个仁政爱民的好名声,此等善事,何乐而不为? ———— 口谕一传,几家欢喜几家愁。 三皇子失了赈灾这块大肥肉,又被太子在殿前压了一头,勉勉强强忍到崇文帝起身回了后殿,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太子见他气急败坏,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出了尚书房还抿嘴直乐呵。 师文宣好心提醒,“殿下切莫松懈,三皇子吃了这么大的暗亏,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殿下要小心他卷土重来。” “老师所言,学生定当谨记在心。”太子正了正神色,恭敬回话。 他轻咳了两声,骤然回眸望向跟在他二人身后出来的谢见君,笑眯眯地赞许道:“谢卿才学渊博,执政有方,实乃百姓之福。” “微臣不敢当……”谢见君赶忙推脱,“若非有殿下和先生的鼎力相助,单靠微臣区区几句薄言,实在难以成事。”虽说太子只是在崇文帝跟前怒怼了三皇子几句,但这功劳,他可不敢往自己身上拦。 “谢卿未免太过自谦,正所谓‘贤者任重而行恭,知者功大而辞顺,’孤正是看中了谢卿身上这份济世爱民的赤诚之心,只可惜三弟眼拙,不识英才。”说这话时,太子的语气倒是听着真有几分惋惜。 谢见君讷讷地陪笑两声,以方旬还在等自己回户部述职为由,匆匆告退。 目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师文宣微眯了眯眼、“太子殿下觉得老夫这学生如何?” “他能站在孤这一边,自当是极好的,若他同方旬一般,两边不靠,孤亦能容忍一二,但要是跟错了主子……”太子侧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老师,您教过我的,不能为己所用者,即费之,还望老师到时候别舍不得。” 师文宣心中一惊,须臾,艰难地点了点头。 ———— “季子彧,今个儿都要放榜了,你还赖在榻上磨叽什么呢!”满崽将门板拍得邦邦作响。 “来了来了!”季子彧手忙脚乱地系好最后一粒扣子,“这就收拾好了!” 他提上靴子,将将拉开门闩,被满崽撞了个满怀,当即便红了耳梢,“对、对不起、我起晚了。”他磕磕绊绊地替自己找补道,双手僵在半空中,不知该往哪里放。 “你真是沉得住气,倒显得我着急了。”满崽站稳身子,微微歪头,“你眼底怎么发青?难不成是太紧张了,昨夜没睡好?” “是、是、”季子彧面露尴尬,他哪里是紧张没睡好?分明是生了不该有的妄念,大冷天不得不浇了自己一头冰水。 满崽不知所因,自顾自地垫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我阿兄不是说了吗?平常心!平常心!反正横竖都是一刀,大不了被宴礼阿兄骂的时候,我让阿兄给你求情。” “无妨,我有你给求的平安福,一准能得偿所愿。”季子彧笑道,他用力地压压自己的胸口,那是藏着不可言说的小心思的地方。 “行吧,左右都有我呢!”满崽见他神色还算是轻松,自己也偷摸舒了口气。 待二人赶到礼部南苑时,此处已经被前来蹲榜之人里里外外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走,咱们先去茶肆等着。”满崽瞧着挤不进去,果断提议去对面的岚风阁。 得知最后一间厢房已经被定了出去,他拉着季子彧寻了处偏僻的地方坐下,“小二,来一壶春景,再上两碟子点心。” “好勒!”小二喜着脸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白巾往肩膀上一搭,掉头就往楼下跑。 哪知走得急,正好同上楼的一行人撞在了一起。 为首一身云缎锦袍的贵公子,满脸嫌恶地将小二踹倒在地,“哪来的杂碎玩意儿,不长眼的狗东西,竟敢冲撞小爷。” 原是乱糟糟的茶肆骤然安静下来,连满崽的眸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不过是撞了一下,何至于如此苛刻?”他猛地起身,快行两步将小二从地上扶起来。 “你是谁?小爷我教训人,还容得你插手?”那人吊着眉,斜睨了满崽一眼,见他穿着素朴,眸中的讥讽更甚,“滚开,别在这儿多管闲事。” “季同甫,你把嘴给我放干净点。”紧随而来的季子彧将满崽挡在自己身后。 “你认识啊?”满崽挑眉。 “是……”季子彧迟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说啊,你怎么不说了?”季同甫似笑非笑,“瞧我都给忘了,不过一个妾生的小杂种,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身份?早些年还不是跪在地上给我当马骑……” 随行的公子哥们齐齐哄堂大笑,那尖利的笑声听着别提有多刺耳了。 “好吵……”满崽掏了掏耳朵,“子彧,我怎么听着有狗吠声?” 季子彧紧绷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不等他开口,满崽继续道:“算了,好歹咱们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为人者,不与畜生一般见识的道理还是懂的,子彧,你今日既是来等放榜,可别沾染了晦气。” 如此明晃晃的指桑骂槐,季同甫哪里能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