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内侍一拥而上,青萝只觉双臂一紧,怀中的骨灰坛被人抢了去,整个人被架起来,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外滑去。 帝王的精气神也仿佛被抽干,眼皮越来越重,身子渐渐软了下去,最后晕倒在众妃怀里。 “万岁!” 众人急唤,帝王却无反应。 周贵妃忙传太医,殿内登时乱作一团。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昏迷的帝王身上时,宸妃却缓缓望向那个被内侍夺回的青瓷坛上,眼神复杂难言,幽幽轻叹: “我做不到。” 殿内混乱嘈杂的身影在青萝视线里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砰——殿门关上。 她被彻底架出了清虚殿,去往一个新的牢笼。 ***** “你不是想活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监牢里,隔着栅栏,周辰安如是问。 青萝一脸平静,淡淡地笑了笑: “我是想活着,但首先——我得作为一个人活着。” 周辰安怔了一下,霎时红了眼圈。 “谢谢你这些日子的陪伴。” 青萝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默默转过身,背对着他,朝着墙壁坐下,垂下眼帘: “我会在这里面,日日为你祈福,望你余生顺遂,平安喜乐。” 牢房内外安静一片,他没有应声,良久,青萝方听到脚步声起,一点点的渐行渐远。 她终是忍不住,悄悄抬起双眸。 油灯里跳跃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映在墙壁上,与渐渐变小的脚步声不同,他的身影反而是离得越远就变得越大,整面墙都要撑不下。 仿佛也被困在了这里。 青萝心里一阵难受,轻轻闭上眼睛,直到听见牢狱大门关上的声音,确信他已离去,才敢睁开。 烛火下的墙壁空荡荡一片,不见他半点影子。 从此,青萝的世界与外面隔绝,囚于这一方牢笼。 她再看不到外面的天空,闻不到外面的花香,吃不到外面的美食。 所有关于外面的事情,她都只能从狱卒那里观察得来: 额角鬓发湿着,不停的打喷嚏,这一看就是淋了雨,今儿个外面是风雨天。 靴子上踩着雪,这是入冬了,下了大雪,今儿个外面的雪景定然不错,不知钦安殿的梅花开得可好? 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手里掂着赏钱,只要进门就互相说祝福话,难不成——春节又到了? 她抬头望向那面烛火映照的墙壁,想起去年许的愿,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周辰安还在宫里吗? 天顺八年的正月十五,晶儿提着食盒来看她。 “自打把你下了大狱,万岁那身子,就跟被抽了梁柱的房屋一样,一下就塌了,先前中毒的病症发作得更厉害了,挡都挡不住,现在躺床上,连喘口气都难。” 晶儿一面说着,一面打开食盒,端出一碟碟菜品点心,从缝里一一给她递进去。 “所以呀,今年的元宵晚宴不办了,趁着没人注意,皇后娘娘派我来看看你。来,吃点吧。” “替我谢谢皇后娘娘。” 青萝轻轻拿起筷子,端起了碗,慢慢吃了起来。 只是如今这心境,再可口的美食进了肚,也提不起精神。 晶儿瞧她这食之无味的模样,忍不住问: “饭菜不合胃口?” “不是,我只是在想——” 她放下筷子,目光落在即将燃尽的油灯上,幽幽道: “他怕是快了吧……” 晶儿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皇帝一去,她要么跟着殉葬,要么被处死。 “唉,别想那么多。”晶儿摆摆手,“说不准他把你忘了,也说不准,他一想开,就把你放出来了。” 青萝默然不语。 晶儿也找不出旁的话安慰,想到一处,从食盒底部拿出一个红色的福字剪纸,给她贴在栅栏上: “青萝,许个愿吧。” “不许了。”青萝凄然一笑,“我年年许,年年都不如愿。既是如此,还许它作甚?” “别这样,万一呢?”晶儿好声劝,“老天爷欠你那么多次,总要满足你一次,对不对?” 青萝听了,想了想,盯着栅栏上的福字,怔怔道: “我想从这儿出去,我想活下来,老天爷,你会让我如愿吗?” ***** 正月十六,乾清宫。 大冷的天,冻人的夜,殿外却等满了人。 钱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默默双手合十,暗自祈祷。 宸妃一脸凝重,始终关注着殿内动静,不曾移开过目光。 尚明心靠着廊柱,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衣襟。 黎莎、尹美淑二人窝在墙角,黎莎忧心忡忡,低声问尹美淑: “虽说咱们一开始是跟着周贵妃的,可后来和宸妃走得也近,你说周贵妃要赢了,会不会找咱们算账,让咱们也下去陪万岁作伴呢?” 尹美淑轻叹一声:“你以为宸妃赢了就会没事?别忘了,咱们后来和元青萝走得更近,她们两个闹成那样,就不会找咱们算账了?” “啊?”黎莎哭丧着脸,“怎么哪头的路都走不通呀,还以为有了孩子就能免了后顾之忧,如今看,这小命还悬着呢。” “可不是?”尹美淑无奈一笑,“任你多努力,能不能活命,还是要看他们掌权者的心情。” 那边的玫选侍和兰美人就没有这种烦恼,俩人没有孩子,对于她们来说,无论谁上位,自己都会成为陪葬者。 此时此刻,说再多的话,做再多的事,都是无力。 干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手拉着手,并肩站在一起,静静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另有一众皇子公主,整齐有序地等在另一侧。 一片安静里,只有周贵妃的脚步声一直持续着。 她心里着急,在廊下不停地踱来踱去,尖足凤头高跟鞋敲在地砖上,哒哒声不绝,在寂静中,仿佛钟声一般,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头,提醒着大家,皇帝大限即到,各人将迎来自己的命运。 吱呀—— 宫门开,有内侍通传: “周知院到了。” 尚明心立刻站直了身子,扭头看去。 清俊脱俗的道士揣着拂尘,在清冷的月光下,踏雪而来。 周贵妃连忙迎了上去,急道: “万岁召李学士在里面单独说话呢,不会改立太子吧?” 周辰安望了眼殿内,镇定自若: “万岁既召我来,那就说明他还没有拿准主意,急也没用,静待结果吧。” 殿内,病榻上的帝王奄奄一息,对李贤道: “如今朝政安稳,唯有承继江山大统的人选,朕仍心有顾虑。” 李贤闻言,伏地大拜: “此国本也,不可动摇,愿陛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