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时,陈牧成正在喝杨乘泯炖给他的雪梨汤。 那天从江州离开,陈牧成大概是气结于心,当晚回去后就发了高烧,37度一点一点升到40度。 陈牧成对此毫无察觉,他心情不太好,兴致也不太高,睡得很早,饭也没吃,刚到家就睡了。还是后来杨乘泯上了床抱他,一摸才发现不对劲。 吃了药,降了温,烧退是退了,没退利索,落下一个感冒症状。咳嗽来咳嗽去,杨乘泯也变着法的,给他炖这个熬那个。 陈牧成捏着勺子,一只手往嘴里舀了一勺银耳,一只手接电话,听那头的人说着说着,他被按下暂停一样定住。 人凝下来,嘴里的银耳含在舌尖,半天没嚼,半天没咽。 陈明宏说得很含蓄,只说让他马上回家一趟。回家干什么,为什么回家,没有讲明这些原因,陈牧成自然不可能答应。 他敷衍着跟陈明宏打哈哈,下一秒陈明宏平地惊雷地道出一句话。 他说,罗清出事了。 一场意外,就在陈牧成离开江州的那个晚上。 大约凌晨,罗清躲过值班的医护,翻过院内连接院外的高墙。不知道她是怎么避开千道万道的防视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借着尖刺的隔离铁丝在墙面上站住脚的。只知道人跳下来的一瞬,一辆失控的货车袭了过来。 车主喝了酒,神志不清间把油门当刹车。巨烈冲击下,崎岖山势下,两人一个死在车里,血肉模糊地殒命。一个滚下山,头磕在岩石上,当场没了呼吸。 尸身是在几天后被发现的,院内发现人丢了以后没敢报警。调了监控,动员所有医护安保,沿着山脉上上下下找了一遍才把人找到。 这和陈牧成有关系吗?他的妈妈出事了,这和陈牧成有微乎其微的,像蝴蝶效应中蝴蝶煽动翅膀,引发来的一场巨大的龙卷风那样的,微乎其微,但又起间接作用的关系吗。 陈牧成不知道,他只知道,陈明宏说罗清被找到的时候,还能打开的手机上有一个没来得及拨出的号码。那个号码,是洛山第二人民医院的公号。 没人知道她拨这个号码是要干什么,只有陈牧成知道,只要陈牧成知道她拨那个号码是要干什么。 “我知道了。”好久不吃,味道殆尽,淡得像白水。陈牧成把嘴里的银耳吐了,跟陈明宏说。 陈牧成不想让杨乘泯知道这件事,就像那天他为什么在杨乘泯怀里哭,他在里面和罗清发生了什么,陈牧成全部没有告诉杨乘泯。因为他不该知道这些,就像他不该承受杨东一己私欲酿下的,万恶后果。 但杨乘泯还是知道了,那些陈牧成不说杨乘泯就不会知道。可这个,他们两家那么密切的关系,陈明宏和杨东那么好的关系,杨乘泯不可能不会知道的。 几乎是在陈牧成挂断电话后半个小时,他沾尘带土地从医院赶回来,身上的消毒水味又重又浓,要把陈牧成整个人都腌进去。 杨乘泯向来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陈牧成也不需要他跟他说安慰话。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杨乘泯没有换鞋没有换衣服地站在门口,陈牧成仍旧坐在桌前吃银耳。 就这样对视了一个漫长的瞬间,杨乘泯像软下来一般,像被抽尽了力气一泄软下来坐在地上那般,疾速,脚步匆匆地过来抱住陈牧成。 也是靠近了陈牧成才察觉出来,杨乘泯的气息是颤的和抖的,衬衫后边是湿的和透的,一个人全身上下全是漉漉的汗。 “哥。”陈牧成想起楼下电梯在维修,他解开杨乘泯两颗扣子,在他身上摸了一把,有点像稀缓气氛地问他:“你是跑上来的吗是从一楼的楼梯跑上来的吗” 说完又不等杨乘泯回答地安抚杨乘泯。明明是罗清,明明出事的是他的妈妈,却安抚杨乘泯,安抚他为他的意乱慌张,也安抚他不用再被那些纷杂丑闻而人人唾弃的劫后余生,“没事的。” 他的脑袋放在杨乘泯肩上,一只手扣进杨乘泯湿潮的手,人轻轻的,静静的,在杨乘泯看不见的身后,眼神有点钝,有点空,有点散。 “哥。”他出声,这次才像安抚自己,“我没事的。” 后事从简,因为两方长辈均已去世,因为陈明宏和罗清均是独子。没有多少远亲近亲,便省去报丧,吊唁,设灵堂,路祭这些传统的丧礼文化。 简简单单,高温焚烧,人变成一把灰,装进狭窄拥挤的四方盒子。 墓是江州上好的墓园,挑一个良辰吉日,前前后后,也就算结束了。 期间这些流程陈牧成均没参与,家不回,灵不守,一直呆在洛山,呆在杨乘泯的家里。哪也不去,什么也不做,谁的电话也不接。状态一直是游离又飘忽的一个魂儿,一个被那把灰萦绕着脱壳出窍的魂儿。 好奇怪,明明是被萦绕着,情绪都被牵动着,但他却哭不出来。 常常发呆,对着望不尽的阴天晴天发呆,对着桌上久久不吃凉透了的饭菜发呆,对着楼下欢声笑语的人发呆,对着自己五指的手脚发呆。 杨乘泯不止一次发现陈牧成半夜不睡觉,背对着他,在黑洞洞中睁着眼睛不知道望向哪里的发呆。 杨乘泯不太想用那种以上制下的强硬手段强迫他,也不想自作主张在他吃的东西里面下什么安眠药物。 他把夜灯打开,没将陈牧成人翻过来,而是自己到他那面,手往下走,轻轻攥他的手,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地捏他的指。 陈牧成的视线一点点聚焦过来,到眼睛终于定在杨乘泯脸上时,杨乘泯的手扣着放进他的手,牢牢握住他。 “你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吗”他看着陈牧成眨动着的,被黄色夜灯投射的纤软的睫毛,问他:“你想知道我妈妈是什么样的吗” 那都是陈牧成未知的,从没参与过,前所未闻,从不被杨乘泯展开过的那部分。 他迟钝地点点头,嗓子还是有点感冒没好彻底的哑:“她是什么样的” “她。”杨乘泯像是去记忆里找答案了。 “漂亮的,温柔的,安静的。”他笑了一下,用眼睛来笑,瞳孔映出光,却有点灰色的苦,“不幸福的。” 陈牧成把手从他手里挣出来,人往他身前凑了凑,圈着他的脖子,问:“是因为杨东吗” 是因为杨东吗。杨乘泯答不出来。 杨乘泯如今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没有明理是非意识,被别人一言一语就能淆惑的年龄了。 他有完全自主,不受任何人左右的理事逻辑。也正因此,让他去判断,去判断她过得不幸福真的是因为杨东吗,杨乘泯答不出来。 与其说是答不出来,也可以说是杨乘泯判不了。 因为杨乘泯清楚,杨东出轨这件事是有可以被赦免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