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一直在想要怎么开口告诉杨乘泯。就要这样直接说吗,说他的妈妈想带他走,想带他离开这里,想带他去过别的新的生活。 杨乘泯会怎么想,会和他一样觉得她奇怪吗,还是也会和他一样,透过外表这层去洞彻到里面更深那层。 走出那扇门前,何欢最后的回答是他会的。她说杨乘泯会跟她走的。 那么信誓旦旦,那么武断笃定,让陈牧成觉得好笑。 她是不是有点太自以为是了,她是不是有点太自不量力了,她是不是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那么多年,她在杨乘泯那么小的时候就把他丢下,对他不闻不问,像丢一个垃圾,丢一个再也不想捡起来的物件那般干脆,凭什么认为现在仅仅只是口头上认回杨乘泯不作任何实质性的付出杨乘泯就会对她百依百从。 可陈牧成根本没有来得及笑出一声,讽刺的也好,嘲弄的也好,冷嗤的也好,全被何欢一句话堵在喉咙里。 “他会跟我走的。”她去翻多年前的那个画面,人陷进去,眼睛似笑非笑,似感慨非感慨地弯了弯。 “他当年那么小。”她展出手上下比划着什么,不确定的语气如同在丈量那时候那个被她丢下的杨乘泯的身躯。 “五岁?四岁那么小,我让他理解我他就理解我,我让他听话他就听话,不跟我哭不跟我闹,说他会懂事好好听爸爸的话,这么多年,我让他不要回来找我他就真的从不回来让我为难。” “他太为我着想了。”何欢说:“现在我要带他走,他也不可能不跟我走的。”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简直是不可理喻。妈妈为什么会是这样子的,妈妈为什么是不爱孩子的,妈妈为什么甚至是会仗着孩子的爱来肆无忌惮行凶作恶的。 杨苍也好,杨乘泯也好,陈牧成自己也好,在关于妈妈这个身份的问题上,陈牧成从来没有在他身边得到过一个可以不令他那么困惑的解答。 饭菜上齐了,陈牧成沉默地夹了一筷子肉丝。吃到嘴里,味如嚼蜡。 “不开心?”他的兴致太差,以往吃饭前总要像只鸟一样叽叽喳喳半天,现在安静得反常。 杨乘泯放下筷子,本来是面对面的距离,他这下坐到他旁边,在桌下下面一根一根玩他的手指,问:“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陈牧成挪一点身子看杨乘泯,“哥,你喜欢这里吗?” “哪里?” “这里。”陈牧成说:“洛山。” 他总是毫无预兆地说一些没头没尾让杨乘泯费解的话,杨乘泯倒也有那个耐心陪他说。但他开口,没回喜欢,也没回不喜欢,而是讲:“我在这里什么都有。” 是啊,他在这里什么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事业,自己平淡又足够满足的生活。那他大概也不想离开这里,那他会为了她甘愿舍弃这里的一切离开这里吗。 陈牧成点点头,把杨乘泯卷给他的卷饼塞进嘴里。他看杨乘泯挽着一节袖口专心给他挑他那碗鱼汤里的鱼刺,他郑重地有感而发:“哥,你要开心一点。” 杨乘泯问:“为什么这么说?” 陈牧成选择性无视地吞下嘴里最后一口东西,人凑得很近,抓上杨乘泯的胳膊,让他和他面对面。 他突然问他,猝不及防,没有预兆地不答反问:“你爱她吗?” 杨乘泯的妈妈说她要带杨乘泯走,说她不爱他,陈牧成先想到的不是他和杨乘泯的恋爱是否就此生出要断开的危机了。而是杨乘泯如果和她走了,他在她的身边,在触手可及的距离里发现她不爱他以后,发现他的妈妈和他的爸爸一样,是真的一点也不爱他后,杨乘泯会怎么办。 是会像杨苍那样自我蒙蔽地怨恨别人,还是自欺欺人地编造一个谎言把自己骗起来。 陈牧成想不到。 陈牧成在何欢翻出来的回忆里得到了那个答案,陈牧成在自己总结出来的真谛里得到了那个答案,他也想在杨乘泯这里得到那个答案。 只有知道杨乘泯的答案,只有这个答案真真正正,是从杨乘泯这里得到的,陈牧成才能真真正正知道他在其中要怎么做。是不加干预地任其发生,还是横加干涉地阻止发生。 “你上次问我爱不爱我妈。”他的眼睛清澄澄地注视着杨乘泯,“我现在也问问你,你爱你的妈妈吗?” 杨乘泯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陈牧成想,他大概也好奇,好奇这么多天,他的妈妈认回他,为什么不来跟他重温感情,为什么不来跟他培养感情,为什么连来他的家都不再来了,就好像那天出现的人那天发生的事那天她说的话都好像都是一个易碎的梦。 因为她不做这些,所以杨乘泯再想她,杨乘泯再想见一见她,再想叫她一声妈妈,杨乘泯也不敢。他是被动的,由何欢对他的主动衍生出来的被动。 陈牧成懂他的,也完全明白这么多天来,他的风轻云淡和若无其事都是强装。 眼下才是真的装不下去了,人失态,在陈牧成这个问题下走神得掉一根筷子。 半晌,杨乘泯不自然地捡起那根筷子,声色是僵涩的,还是重复一句话:“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 鱼汤凉了,但陈牧成还是接过来喝。一口气喝完,抹一把嘴巴,没有情绪波动对杨乘泯说:“哥,这个问题不为难你。” 你只需要告诉我爱还不爱,剩下让你为难和困扰的所有我会帮你解决。 杨乘泯是没有直面回答的。 付了钱,出了店,上了车,陈牧成扣好安全带,他才出声。 车开进平缓路段,不说他爱还是不爱,而是全面地跟陈牧成展开那个晚上那些陈牧成未知的,以及他不曾彻彻底底敞过给他的往事。 “我没有想过她会来找我。” 杨乘泯很平静,他的情绪大多时都很平静,无论是突发的还是意外的。他总是无声无色,无慌无乱,一条湖,一条搬起一块儿巨石扔进去也荡不起波澜的湖。 唯有这次的平静,扑面压来的时候让陈牧成感觉像一把钝刀子在割肉。 割他的。也割他的。 “我其实,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但她那天来找我,我还是认出她了。” “她和我小时候有一点变化,但不多。” “她跟我说想认回我的时候,握了我的手。” “很小,很糙,很多茧。” “我给她看了我这些年拿的一些奖和证书,她很高兴,笑起来眼角有两条皱纹。” “她带来的那个男生我也知道。” “但我没见过他,我去杨东家的时候他还没出生。” “我知道她是因为他才把我送到杨东家的,但我不知道他是心智不健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