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只见暖黄色的?夕阳西斜,映照在张英武非凡,不怒而威的?侧脸上。 ——正是那个曾与她抵死缠绵过无数次的?男人。 她眸光剧烈震动, 受惊之?下,陶罐由指尖滑落, 几?乎就要?掉落在地的?瞬间, 男人脚尖前伸稳稳接住, 而后将其置放在身侧的?板车上。 过于出?众的?相貌,鹤立鸡群的?领袖者气质, 以及干净利落的?身手……此等人物,一看?就知不是凡夫俗子。 而徐温云因伪装得过于完美,那张寡淡平庸的?脸,与天?姿国色没有半文?钱关系,以至于二人站在一处时,有种引人注目的?剧烈反差。 “陈娘子,这?位郎君是谁,怎得从未见过?” “是啊,瞧着与陈娘子甚为熟稔哩。” 男人面上无甚表情,也不说话,只定定望着她,那双眸子清明剔透,仿若能够一眼看?穿她的?灵魂。 或许他出?现在此只是意外?,又或许他其实并未认出?她的?身份……徐温云原本还有万分之?一的?侥幸,可她实在太过心虚,伪装的?人皮面具下,连唇瓣都?在颤抖。 正在她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男人眉眼略沉,眸底闪现出?些锋芒,用仅能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沉澈问道。 “翻脸无情,扭身就走。 ……朕亦想?问,在你心中,究竟将朕当作什么?” 当作什么? 徐温云闻言,心头酸涩无比,险些就要?落下泪来。听得这?句,她便明白死遁之?事已经败露。 可她宁愿他气急之?下杀了她,又或者雷霆暴怒斥责她一顿……也不想?见他如?此沉冷疏离,诘问不休。 她哽窒了会儿,而后稳住心神,腾然转身,朝伸长脖子往这?头观望的?摊贩,颤着声线高声回?应。 “……是我孩子的?父亲。 我先前与他在入京途中走散了,近来不知在何处听到了信儿,终于寻到我了。” 这?也算是间接回?答了李秉稹。 男人薄唇轻抿,面上愈发添了几?分愠色……不是夫君,不是爱人,只是孩子的?父亲,仅此而已? 围观群众们闻言,心中虽半信半疑,可眼见男人并未反驳,各个嘴中都?开始道出?恭贺之?词来。 “夫妻团聚,恭喜恭喜啊。” “前些年世道不好,多少夫妇都?走散了,许多郎君扭头就另娶了,难得他却还来寻娘子,可见是个痴心情真的?。” “何止是情深,实在是生得也俊,身手又好,有了这?样的?依仗,陈娘子今后有福了。” …… 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入耳中,大?多都?是夸赞男人的?,道他对发妻情真意切,不离不弃……这?愈发显得徐温云抛夫弃子的?举动,极其丧良心。 她将这?些话听入耳中,只觉腆然羞愧,恨不得钻进地洞中,永生永世也不出?来。 颤着眼睫望男人一眼,只见他神色淡淡,看?不太出?什么其他情绪。 久别重逢,徐温云既紧张又尴尬,蹑手蹑脚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男人倒是动了,屈尊降贵弯下身子,将剩余的?陶罐,一个个有条不紊往板车上搬。 这?男人喜洁,那身锦袍又华贵,徐温云只怕会弄脏了他的?衣裳,立即忐忑上前,“……我,我来吧……” 李秉稹别过身,并未让她沾手,只眉峰微扬,略带戏谑,由牙根中挤出?句话。 “决意离开朕,就是为过这?般辛苦劳作,穷困潦倒的?日子?” 徐温云纤细的?手腕落在半空中,僵滞几?息后,又扭身搬起另个陶罐,勉力扯了扯嘴角,略带了些怯懦自嘲道。 “……许是生来命贱,唯有过这?样的?日子,我才能觉得心安。” 以往那些荣华富贵,就像魔鬼强迫她做了桩交易。掏空尊严,出?卖灵魂,才为家?人换来了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确是罪恶,确是可耻。 就算是挥金如?土,驱奴唤婢……也换不来内心片刻的松快,自嫁入荣国公府后的?每时每刻,都?身如?油烹。 而现在,她褪去美貌,洗尽铅华,犹如?个寻常农妇般劳作,浑身上下都?腌入味儿,日日与商贾农户们打交道,只赚几?两碎银,粗茶淡饭吃着…… 反倒觉得踏实无比。 其实在别苑中相处的?那些时日,徐温云就已对他心生爱意。 可她前半生实在太过如?履薄冰,亲情也好爱情也罢……她再也不想?被这?些东西桎梏住。 就算做了皇后又能如?何呢? 如?果代价是要?引得他们母子反目,她岂不是又要?罪加一等。她只想?过几?安生日子,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与男人并肩坚守了。 “……我自知罪孽深重,陛下原就该当我死了,又何苦再寻来此处呢?” 天?下这?么大?,想?寻个人确是比登天?还难。若漫无目的?去找,只怕这?辈子也找不到。 可若对那日前往相国寺的?香客逐一排查,再由那张伪造的?假户籍入手,让各地府衙官员巡检外?来人口……寻找范围就大?大?缩小。 实际上,在徐温云伪死的?第七天?,李秉稹就掌握了她的?具体?行踪。起初他确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即杀到此处,将人捆回?京城。 可那样做又有何用? 若不彻底打消她的?顾虑,今后总有一天?她会再逃,莫非当真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她,又或者将她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吗? 他们分明可以是这?世间最知心的?两个人,为何要?闹到那般同床异梦,两看?生厌的?地步? 所以李秉稹并未打草惊蛇,只极力按捺着,将自己做为个旁观者,暗暗窥探着她的?生活。 直到方才她快跌倒的?那刻,才终于忍不住出?手。 心头的?怒火,经过这?些时日,已经湮灭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失望。 李秉稹径直接过她手中陶罐,而后闷不吭声干活,直到将所有物件都?搬挪好,双手提起两侧的?木质把手,轻车熟路往她租赁的?小院走。 男人越是不说话,徐温云就越是不明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心中忐忑,只能暂且跟了上去。 宽阔的?官道两侧,尽是碎石子,装了重物的?车轱辘碾过,发出?木材积压的?咯吱声,以及瓦罐碰撞的?清脆响动。 李秉稹到底养尊处优久了,未曾干过此等粗活,也是略微习惯了会儿,才能掌控好板车行进的?方向。 车上的?重量,对他个大?男人来说,并算不上什么,可对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弱女子,那便是重于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