枸杞粒,撞进了屋。 那竹篾的圆簸箕足有她三个宽,上面盛着冒了尖儿的枸杞,正随着她的晃动哗啦啦地响。 “我之前请窦大娘叫人送了一些枸杞到我屋子里,想挑一些合适的给你榨油点灯,没想到送来了这么多。” 小娘子素面朝天,穿着身柔软单薄的袍子,一头长发毫无绾簪地披散在身后,就这么直愣愣闯了进来,看得少年一瞬间握紧了身前的锦被。 他的声音里有他意识不到的紧绷。 “我已经准备要睡了。” “哦。” 小娘子点了点头。 然后,她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抱着又大又沉的竹篾簸箕,边摇边晃地把陆小郎君看书坐的蒲团踢到了榻边,随后,自己就坐了上去。 “你睡就好。你以前总是说,你自小就很难入睡,一定要我在旁边陪着你,你才能睡得着。” 怎么可能。 小郎君又想说荒唐了。 “你不把头发散下来吗?” 小娘子滴溜圆的大眼睛望向少年束于发顶的乌发,语气雀跃地毛遂自荐,“我可以给你梳发。你喜欢我给你梳头发。” 少年:“不必了。” “哦。” 阿柿也不泄气。 “那要我帮你帮你按腿吗?你总是说我按得很舒服。” 她说着,眼睛就望向了少年盖在被褥下的腿。 少年连嘴角都绷紧了。 “不用。” “那……” “如今朝上,有一呼声极高。” 在小娘子或许又要提出稀奇古怪的要求前,陆小郎君自己先开了口。 既然她要跟他说话,那便说一些好了。 他叹了声气。 “数名大臣进言,圣上乃吴姓,理应废掉当今的刘姓太子,改立良王吴京元。圣上似有意动。” 阿柿埋在枸杞堆里的指尖一颤。 但她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似乎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若是在这个关头,真的查出吴家曾为了私吞墓宝、瞒上屠民,对良王会是一次致命打击。无论是谁揭发了这件事,都会立即被吴家恨上。” 少年看着她,垂下的眼睫微微地颤动,被烛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粉,令阿柿忽然想到了她曾活捉蜻蜓描金涂翅、制成的那片小折枝花子。 “良王本就将力保刘姓江山的老师视为眼中钉,若此次老师再有参与,只怕良王会在私下与老师不死不休。我很担心老师。” “你放心。” 等他说完,小娘子认真地对着他安慰道,“再有几日,圣旨便会来了。圣人要为李国老官复原职,让他重新拜相、再入鸾台,没人能轻易动得了他!之后的三年里,李国老也一直很平安,圣佑十一年的秋天,他和窦大娘还来看过我们呢。” 说罢,她自责地蹙起了眉。 “可惜,上一世,我一直在长安的小院里陪着你养病,连门都很少出。外面朝堂的风雨,我知道得很少,你也几乎不提。只有你长姐……” 她猝地停住,然后才极不自然地改口道,“……只有太孙妃来的时候,我才偶尔会听到几句朝堂的事……” 陆云门的长姐,如今的太孙妃陆品月,是个有名的柔弱病美人。 她胎中带病,常年捂着胸口,青眉颦颦,面白如霜,极为惹人疼惜。 她的一个轻咳,能令席间众人心疼担忧得呼吸一滞,放轻他们高谈阔论和推杯换盏的声响。 就算是最顽劣的孩童,见到她不适的蹙眉,都会停下跑动的脚步,乖顺应答,生怕冲撞。 可就是这样一位弱柳扶风的久病美人,她的父亲是煊赫至极的燕郡王陆晴山,弟弟是陆云门,已逝的母亲是范阳卢氏长房嫡女。 而她自己,同皇太孙成婚一年便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嫡子,夫妻和美恩爱,只待如今的太子顺利登位,她便能入主东宫。 在说到陆品月时,阿柿的神情明显低落了许多,声音都变得没了力气。 但她的眼睛却一丝不错地望着少年,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是啊,陆云门猜的一点不错,她就是在借刀杀人。 从今年春天起,她就带人暗中查起了吴家在春陵县的恶行,如今已查得水落石出,只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妥善地捅出来,就能毁了吴京元的太子梦。 可她又不想亲自揭穿、让自己家与吴家撕破脸,所以她就盯上了清正无瑕的陆小郎君,而陆小郎君又把他的恩师李群青送到了她的面前。 她就是在利用他们。 那又怎么样? 难道因此事而得利的,就没有你陆云门的亲姐姐吗? 可对权欲无心少年却不甚在意这层权势纠葛。他只是看着她耷拉下去的脑袋,问她:“你同长姐有隙吗?” 阿柿只能继续回到她编造的故事里。 “才没有……” 小娘子垂着眼睛,明显是在躲闪这个话题。 “太孙妃,都不怎么跟我说话……” 她捏着枸杞的手指碾呀碾,把一颗好好的枸杞都碾成了扁条,足以令陆小郎君看出她的心乱。 少年便随着她的心意问了:“上一世,不想让你与我成婚的,便是长姐?” 看来,他比她想的还要了解陆品月。 阿柿抿紧了嘴,趴着把委屈呼呼鼓起来的脸压进了榻上丝绵的锦褥里,声音含含糊糊的:“不要问了……”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见少年还是端方地在看着她,她耷拉着圆眼睛,眼巴巴望着他。 “你要不要摸一摸我的头?” 看他没有动,小娘子忽然娇气起来。 “我不管,我现在有点难过,就想要你摸一摸我。” 说完,她拉过少年右手的手腕,把他的手掌按到了自己的头顶。 然后,她像小猫似的,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我的头发可滑了,是不是?我从小就用祖传的药水梳洗头发。有一次,一户富商家的夫人见了我的头发,吵着一定要花大价钱买一段、回去掺做义髻呢……” 第34章 34 草丛蟋蟀稀稀寥寥鸣叫着的夏末深夜,小娘子的话许久不停。 她的声音很小,手中晃动着枸杞的竹篾簸箕也只发出着极轻的沙沙声。 在这样的榻边,陆云门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而且睡得极沉、极好。以至于他在第二日醒来时怔愣愣了许久,才确信自己真的睡了过去。 陆云门之所以要住到这里,就是因为他的睡眠很浅,一丁点风吹草动就能令他清醒。 因此,少年便可以隔着那道薄薄的纱门,时刻留意旁边阿柿的动静。 但昨晚,他竟然睡沉了。 这真的是前所未有,不可思议。 少有发愣的少年,徐徐看向四周。 屋子中,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