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过去了,妈妈在这种场合下变得如此游刃有余,明明他还记得,在他小时候妈妈一回家便会踢了高跟鞋,抱怨着讨厌无聊的酒桌文化。 喉咙发紧,还在收紧。 白檀举起酒杯,那个在喉咙里滚了许久的词也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妈妈,好久不见。” 接着,他满怀期冀等一句“小檀你长大了”。 林知微听到这个词,外人面前一向从容的她忍不住蹙起眉。 她紧紧盯着眼前这个男孩子。 长高了,长大了,和她越来越像了。 倏然,垂在一侧的手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林知微忙收敛了情绪,看了眼萧绾,笑笑。 然后同白檀轻碰酒杯,点点头,转身离去。 “妈妈?” 带着疑惑的一声从林知微背后冒出。 “妈,我看到王叔叔了,我们去和王叔叔打个招呼。”萧绾不由分说拉着林知微离开了。 背影决绝,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白檀还站在那里,视线被那个女人拉得很长很长。 不知是红酒被冰过,还是雨后尚未放晴的天空蒙着微凉的湿气,白檀觉得有点冷。 妈妈? 为什么不说话。 没认出来么? 还是。 不想回应。 “小孩。”邻座的大叔叫了他一声,“你和绾绾是什么关系。” 白檀喉结滑动了下,匆匆看了眼这大叔,声音有些律不成调: “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喊林女士叫妈妈,你这……是不是有点……” “因为她就是我妈妈。”白檀第一次这样没礼貌地打断别人说话。 “你开玩笑吧,林女士和萧先生只有一个女儿,况且你这样随便叫人妈很没礼貌啊,你说她是你妈,她怎么不回应你。”大叔喋喋不休,誓要争个高低。 白檀火速擦了把酸涩的鼻子,看也不看这碎嘴大叔: “她只是没听见,她会回答我的。” 大叔哂笑一声,摇摇头,低声骂了句“神经病”。 一旁的厉温言还没搞清状况,蹙着眉。 又忽然想起,当时白檀提交的个人简历中,父母一栏写明了父母离异。 他牵过白檀的手,轻声道: “先坐下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白檀抽出手,摇摇头,视线再次望向林知微。 是,不是没认出来,也不是不想回应,只是因为她没听见,这里太吵了。 林知微带着绾绾一路敬酒,转了个圈又敬到了白檀邻桌。 白檀放下酒杯,追过去,拉起林知微的手: “妈妈,好久不见。” 林知微缓缓翕了眼,再一睁眼,一歪头,对上萧绾紧蹙的眉宇和委屈的双眼。 她使劲咽了口唾沫,努力调整好情绪,接着慢慢的从白檀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对他露出笑容: “怠慢了请谅解,吃好喝好。” 那笑容,疏离的,像是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说完,她带着萧绾离开了。 白檀终于确定了,不是酒凉,也不是天冷,而是像失去小鹿时绝望的乔迪一样,那种寒意是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 “小孩,你这真的不礼貌了。”刚才那大叔冷哧一声,摇摇头。 白檀站在原地,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不知道该往哪转头,左边是厉温言,右边是碎嘴大叔。 他也怕他一转头,带动眼部肌肉,在眼眶里积郁到沸点的眼泪会因此落下。 好希望有地缝,能让他钻进去藏起来。 “白檀,我们去走走吧?”厉温言站起身,轻轻抓过白檀的手腕。 虽然是温柔征询的语气,可拉着他离开的动作,也是坚定的不由分说。 白檀最后一点思绪也被抽走,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去到了花园。 “啪。” 很轻的一声,白檀的双颊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捂住了。 那双手稍显强硬,迫使他抬起脸。 眼泪还是落下了。 白檀挣扎着想逃避,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如此没出息的样子。 而那双手的主人好像也猜到了他的想法,放开了手,转而将他拥入怀中。 这样就看不见哭泣的双眼,泛红的鼻尖。 大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头顶传来温柔到似乎要滴出水的声音: “没关系,哭吧,哭吧。” 像是一种暗示,白檀处心积虑维持的心绪也因为这句话彻底分崩离析。 像八岁那年的生日,他没有等来妈妈,爸爸也说妈妈太忙了不回来了。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不会因为大人随意一言就轻易相信,父母多日来的争吵分居也让他清楚的明白: 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小时候跟着奶奶生活,奶奶因为父母离异对他也颇有成见,骑车回家摔得浑身是伤,奶奶也不会安慰他,只会骂他瞎嘚瑟,磕坏了衣服还要花钱买新的。 他没有哭,自己默默上药、缝衣服。 他从不觉得这些小事有什么值得可哭泣的。 就像今天,不过是妈妈没有回应他,也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哪里值得哭泣。 可为什么一旦有人安慰,情绪就彻底失控了。 埋在厉温言颈间,他终于挣扎着,肝肠寸断地说出那句话,一句他早就清楚可始终不愿意承认的话: “她已经变成别人的妈妈了。” 第13章 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适时的,就像文学作品中常用来烘托当事人心情的一场雨。 厉温言由着白檀靠在他颈间落泪,腾出手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遮住头顶的雨。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反手再次抱住白檀,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我爸妈也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婚了,那时的我天天哭着要妈妈,气的我爸忍不住给了我一耳光。” “或许对年幼的小孩子来讲,母亲在心中的意义比起父亲要深切的多,如果注定要割舍这段感情,时间会更长,过程也会更痛苦。” 厉温言垂下双眸,下颌轻轻搁在白檀头顶,轻嗅着他发间的香: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不爱就是不爱了,无论怎么哭泣挽留都没有结果的。” “所以只能将对母亲的美好回忆藏在心里,得失不论,自己学着好好长大。” 好好长大。 白檀实在无法理解,如果不是确定互相深爱到可以共度一生,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小孩,最后还要让小孩继承他们的痛苦。 他到现在也想不通。 好在是哭声渐渐小了,总归是在没有父母的教育下,自己学着控制住情绪。 他轻轻推开厉温言,眼睛红红的,鼻子红红的,还真是像极了小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