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那套睡衣的吴秀娜。 她披散着长发,脸很白,很小,下巴尖尖,神情也很呆滞。 这种地方待的时间越长,前尘往事会逐渐忘得干净。 我问她:「你还认识韩治吗?」 她茫然地看着我,思考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认识。」 「想不想报仇?」 「不想。」 吴秀娜不曾犹豫,眼珠子缓缓地转了转,对我幽幽道:「无常说,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天理报应轮回不爽,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酆都对鬼魂的洗脑功夫,向来是一流的。 但是说得也没错,他的报应马上就要到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帮我个忙,过后我送你入轮回。」 无常死主前拜了拜,我便将吴秀娜的鬼魂带回了阳间。 将韩治引入异妖册,没有费什么波折,一个不爱他的吴秀娜往他面前一站,那位冷静的韩先生便慌了神。 他痴迷地看着她,红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唤她—— 「娜娜?娜娜你怎么在这儿?」 吴秀娜接着他的话头往下说:「韩治,我一直在这儿。」 说完,她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身后是跟着她出来的韩治。 在那所别墅后面,午夜时分,吴秀娜将他引了出来。 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漠然,那是不含任何感情的冷意。 韩治惊慌失措,不住地跟着她,喃喃道:「娜娜,对不起,你原谅我,我不想这样的……」 对不起如果有用,要警察干吗? 彼时我正坐在树上,手握异妖册,叫了他一声。 「喂,孙南城。」 韩治抬头,看到我的瞬间,脸色大变。 「连姜!」 我没有跟他废话,异妖册展于半空,一个结印,将他收入囊中。 故人相见,本该闲聊几句,但我近来心情不佳,实在不想给他气我的机会。 送吴秀娜离开之前,我又试探着问了句:「你要不要见一下池骋?」 「池骋啊……」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苍白脸上难得地怔了下神,但仍是与之前无异,摇了摇头。 「池骋,不见了。」 「其实他没有背叛你,他只是,被人抽了情丝,算不得一个完整的人罢了。」 「不重要了,送我回去吧,我要赶着去投胎了。」 人死债消,前尘往事,皆不重要。 但我知道,来生,她还会来这世间。 她会轮回成为飞禽,兴许是一只鹰,也可能是一只山雀。 那只鹰展翅高飞,翱翔在天际,最终会立于悬崖之巅,与同伴睥睨崖下山林。 也可能会是一只山雀,在空谷幽幽的林子里,站在枝头,仰望月亮。 它们都不会知道,千年以前,也是这样的一片林子,有只山魈也在抬头,它跟它们一样,看的不是山月,是自由。 可惜,时间的齿轮在推进,这世间的路,从来都是走了,便不能回头。 人是这样,妖也是这样。 如朱牧,如乔箬,也如两千年前的连姜,和曾经的许庭淮。 3 我坐在了池骋家楼下,如多年前活着的吴秀娜一般,目光沉沉地看着楼上的窗户。 他家里有人,灯亮着,光亮映在我眼睛里,像十年前波涛起伏的东海,一望无际的海面,漆黑夜幕下游轮上发出的光。 那时我刚刚从大头的姑奶奶张红霞身体里出来,孤魂野鬼般蛰伏在人世间,因为不急着找新的宿主,于是在海里待了一段时间。 潜伏在海底的时候,我的头发随着水草飘动,身子游过毫无止境的珊瑚丛,各种奇妙的小鱼环绕着我。 这场景让我心安,我肆无忌惮地伸展着蹼状的爪子,看黑白色的水母游动。 而我之所以觉得心安,大概是因为我重生于尸水河底时,意识混沌,单纯又快乐的蛰伏,与普通生物无异。 只是,再也不会有慕容昭提前安排好的大龟,在七月七日来驮我出来。 很久之前我不会知道,我师父曾经离我那么近。 胤都覆灭之后,我在尸水河下,他在尸水河上。 整整七年。 东海位于黄海之南,波涛汹涌,风光秀美。 巨大的黑潮暗流奔腾而来,波浪拍打海岸,悬崖高耸。 深夜的时候,黑色海面一望无际,我经常在这个时候冒出头,像一条白色的大鱼随意畅游。 但我从未想过,池骋所说的大一那年,出海夜游,于游轮上拿出望远镜,看到的海怪是我。 海上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压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发现过望远镜的窥视。 又是什么时候浮出海面,冲游轮上的人幽幽一笑,露出满嘴利齿。 妖的眼睛,看到的是黑白色的世界。 而我经历了太漫长的时间,自动摒弃过太多微不足道的记忆。 直到通过镜台看到了吴秀娜的一生,池骋深夜醉酒,呢喃着:「青青,别走……」 吴秀娜心灰意冷,肝肠寸断。 只有我知道,他唤的是「卿卿」,不是「青青」。 池骋,是我那小相公许庭淮在生死轮里几经轮转,终于与我相遇的灵魂转世。 事实上很早之前我便一直在想,许庭淮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不是人的,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 不可能有破绽的,一个凡人,我完全可以糊弄得很好。 直到我从镜台幻境之中,看到他活在我编织的梦境里,那个传闻中文曲星下凡的男人,到底还是我小瞧了他。 庄生晓梦迷蝴蝶。 那个梦确实迷惑了他。 很长一段时间,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他很聪明,善于洞察人心,也善于观察细节。 他更善于伪装自己。 在我觉得我那小相公是个干净纯粹的少年郎时,少年已长成男人模样。 他心思深沉,头脑敏锐,京中开始盛传状元夫人异于常人时,他就已经确定了我不是温卿。 直到我回了赣州,许家派过去的那个叫明丽的姑娘,红着脸爬上他的床,尚未礼成,人已经被他一把推开。 当时他的脸苍白无比。 那一刻,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了梦境与现实的区别。 后来我追随陈如月和安崇松来了京城,自以为藏得隐秘,其实那个聪明的家伙已经顺着陈如月这条线,悄无声息地盯上了我。 难得的是,他知道我是妖,仍出现在了京郊原野,将油纸伞遮下,抱起了呈现妖体的我。 我从来没有回去过京城和赣州。 二十年对我来说转瞬即逝。 然而却有那么一个人,相思成疾,病入膏肓。 他与真正的温卿相敬如宾,恪守做丈夫的本分,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