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继续看下去。 织田作之助的字迹很平淡,就像他正在说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想起了过去。” 太宰治眉心一跳。 京都的世家确实有点东西,拿出了足够的实力来治疗织田作这样的半成品人偶。然而,在治疗逐步完成的同时,织田作之助本身碎裂的灵魂也逐渐完善起来。 他想起了过去的记忆,想起了自己是个杀手,又加入Maifa,想起自己和太宰安吾成为了好友,想起自己收养了五个孩子,生活日常而充实。 也想起Mimic,想起死去的咖喱店老板,想起那五个可怜的孩子。 想起他违背梦想,杀了很多人。 “请原谅我,暂时还无法接受我犯下的错误。” 看得出来,他写到这儿顿了很久,字迹的末尾有一个钢笔笔尖压出的黑点。 “但我庆幸着,可以与你重逢。太宰,你看起来与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很高兴能看见这些变化。” “我需要时间冷静。” 太宰治把信纸叠起来,慢慢滑落,整个人趴在桌面上。他并不是很意外这件事,甚至早有预料,首领宰这人也恢复记忆了,没道理织田作不会。 他只是有点不太高兴。 有时候,想起来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他并不打算干涉织田作的选择,那些事情终究只能由他自己去承受、去消解,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执念,而织田作恰巧也是那种认准了便无比固执的人。 “我先去休息了。” 他把信件留在桌上。 …… 夏目贵志抬起头。 二哥(虽然太宰治很不喜欢这个叫法)看了那封信之后心情很明显不好了,而太宰哥哥(首领宰是比太宰治年纪大点)现在也拿起了那封信。 气氛倏然一沉。 “我去看看他。”首领宰揉了揉夏目贵志的头发,很缓慢地将信纸折好,“早点休息,这种作业不做也没关系。” 夏目贵志心想自家俩哥怕不是觉得上学不去也没关系,他没见过比太宰治更聪明的人。太宰治对他已经超极温和了,但偶尔他还是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这孩子怎么就不懂的目光。 夏目贵志已经在很努力不当笨蛋了。 “嗯。”他点点头,“晚安。” …… “他应该不会像我一样。”首领宰指着自己,“织田作没有那么浓的自毁欲,他只是还没法接受。” “我知道,我只是有点烦燥。”太宰治躺在床上,“总觉得十八岁之前的那些事情已经离我远去了,结果又被那些记忆找上门——唉,我那时候怎么会这样?” “不是你的错。换我来,结果只会比你更坏。” 他坐到太宰治身边,两人一起躺下。 “别太有负罪感。” “你这安慰可没什么说服力度。”太宰治侧了下身子,抱住首领宰,枕着他的肩膀,“你自己还不是抱着负罪感活了那么久。” 有些事情不需要说更多,他们彼此了解,只需要互相靠在一起,互相舔舐一些自以为早已愈合的伤口。 他们的经历大不相同,大概也就只有年纪特别小的那段时候,命运的支线还没出现分叉口。 再往后,首领宰捡到了书,事情就不一样了。 …… 第二天一早,太宰治如往常那般摸鱼,起床,撑着股精气神把面包塞进了面包机。他和首领宰约好了,轮流养小孩,一周七天,他负责两天,首领宰负责两天。 还有两天是夏目贵志自力更生。 最后一天是周末,自由的日子,全家摆烂去蹭饭。 他把夏目贵志带到学校,整个人都还在疲惫当中。太宰治其实没上过公立或私立学学校,也不适应,很不喜欢这种每天早上爬起来上学的感觉。 于是每次都在路上诋毁学校。 夏目贵志的同学们几乎都认识了太宰治,或者首领宰,大家都知道接送夏目贵志的人是他哥哥,也挺好奇这个哥哥为什么和夏目长得不一样,但没人知道太宰治存在两个。 绝大多数人只是觉得,每次出现的太宰治性格好像有点差异。 “下周有运动会,”夏目贵志抱着书包,站在校门外,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有和家长一起配合的活动,可以过来吗?”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让太宰治快乐些。 太宰治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 织田作如果不想让人找到的话,就真的很难找到。事实上他完全可以随便找个偏僻的角落,然后拥抱死亡,没人会发现,因为他原本就是死人。 本来就不应该复活的。 太宰治越想越觉得不安。 失去再得到,再失去,未免太可怕了。 首领宰也没好到哪去,他也相当在意。如果不是太宰治拉了他一把,复活那会儿他早就已经自毁了。就算撑下去,也会因为记忆恢复而再次拥抱死亡。 他不想死,单纯是因为有别的什么压过了死亡。 偏偏,他现在想不起来有什么东西可以吊住织田作。 …… 织田作也不知道。 他现在很迷茫。 出了京都那古板阴森的世家,接触到喧嚣的世界,他是真的很迷茫。 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那些记忆恍如昨日,一切的痛苦都如此鲜明,却又隔着一层膜,一层他复活之后的平淡生活制作成的膜。 没有那么痛苦,但依然使人不知所措。 织田作之助没想好如何面对那些,只好找地方写了封信,决定自己躲起来冷静冷静,然后再考虑别的。 然而,信投递出去后,他打开自己最近住的地方的门,猛然发现门口角落有一团黑乎乎的、充满血腥味的东西。瞅那胳膊反折的角度,就能感受到骨骼肌肉的扭曲了。 织田作之助下意识就想救人。 他拿起手机,想叫个救护车,地上的人却猛然站起来,抬手就是一枪——织田作当然躲过去了。 他有点震惊。 不是因为被攻击,躺地上这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只是他抬起头的时候那熟悉的棕色发丝和沾血绷带,让人一下子就想起了谁。 “太宰?” 织田作之助叫出声。 “你认识我?” “太宰治”一条胳膊几乎抬不起来,不自然地垂着,另一只手握着枪。他脸上额头上都是血,身上的绷带红了一大片,如果不是黑色大衣盖着,恐怕会看见更多的红色。绷带缠住了一只眼睛,剩下一只眼睛里只有近乎冷酷的审视。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很年轻。 ……十五?十六? 织田作之助忽然就有点想不起来,刚见到太宰治时,这家伙有多高了。 “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