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里都散发着一股霉味。主道在下班高峰期开始塞车。雨刮器坏了半片。徐冬河拿着抹布跳下车,擦了擦车头玻璃。他带满水珠坐回副驾驶位。 老余不在,徐冬河和眼镜仔可以基本没什么交流。车子挤过晚高峰的车队,转进辅道。到达送货点的时候,车窗玻璃又已经雾蒙蒙。徐冬河先下车,拿了货箱进去。眼镜仔拿了支烟出来。 过一会儿,徐冬河拿着现金袋子出来。他把尼龙袋扔进后座,然后坐回副驾驶位。眼镜仔把烟头伸出窗外,单手开着车子。徐冬河说:“我多要了五百。” 眼镜仔转头看他。徐冬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愣神看着前面说:“在叔叔的送货价,老余的加价基础上,我又多要了五百。” 他们把车开到修理厂修雨刮器的时候。眼镜仔靠在卷闸门边,徐冬河蹲在他边上朝雨幕吐了口烟。 眼镜仔第一次主动说话:“为什么?” 徐冬河有点茫然地抬头看他。眼镜仔说:“我不是问为什么加价。是为什么非要给李致知买这么贵的手机。” 其实徐冬河自己也不太明白。从小老师也说他是个十分质拙的人。其实不算聪明的那档学生,但是有一股犟劲。所以他成绩没有特别差过。 当时他也是固执地想要送李致知一只最好的手机。只是想那样而已。 有过一次之后,徐冬河谨慎地在另几单上都加了价。他现场报出送货价,面无表情地看着买家。把钱拿到手的时候,徐冬河才会发觉自己手心沁满了汗。他快步走上货车,把钱扔到后座,然后打开瓶装水猛喝一口。 柯力通知他拿手机那天,他已经基本凑齐了四千五百块钱。 徐冬河跑上百脑汇数码城二楼。柯力笑眯眯地把手机盒子放到柜台上。徐冬河笑起来。那只手机比李致知之前用的那只还漂亮。徐冬河知道李致知肯定会很开心。 他抱着手机盒走出了百脑汇。外面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雨。徐冬河拉开校服拉链,把盒子放在外套里。他快步走过人行横道,又慢慢小跑起来。 那天正好是2012年的立春。天气依旧又湿又冷。徐冬河头上身上淋得湿漉漉的,喘着气停下来,看着小巷尽处海的一角。有货船慢慢开过。 他天真地想到,有一天他会和李致知一起离开这座城市,去海的另一边。 第20章 2012,2046D(一) 因为说好考完中考才会把手机给他。李致知放学回家就打开床头柜看一眼新手机盒子。他摸摸外面的塑料薄膜,又不舍地拉上了抽屉。徐冬河站在衣柜边上整理着换季的衣服,每次看见他那样都觉得很好笑。 晚上,李致知穿着个裤衩,趴在床上写作业。由于眼镜仔和徐冬河把那群“口香糖”拉到学校旁边的巷弄里一一进行了恐吓。“口香糖”们挨个来和他道过歉了。现在不要说靠近他,光是看到李致知,就开始成群往另一个方向跑。 李致知和尼莫之间短暂经历了一个尴尬期。年后新一学期开始,尼莫拿了一盒榛果巧克力放在李致知座位上,留了一张小纸条,上边写:我和爸爸解释过了,你是好孩子。对不起。这个请你吃。 李致知手指上黏着这张小纸条,晃到尼莫的座位附近,歪头问尼莫:“那你愿意做小丑鱼尼莫吗?” 尼莫悄悄翻了下白眼,不情不愿地嘟囔:“愿意...” 李致知嘿嘿笑了。 傍晚,李致知拉着尼莫去红茶餐厅参加他们的“家庭聚餐”。尼莫拘谨地并腿坐在卡座上,推了推自己的大框眼镜。老余和眼镜仔一脸不太好惹的混混样,余姐基本都是自己在出神发呆,李致知在徐冬河身边滚来滚去,抓起徐冬河的手往他手心里呼呼吹气。他问:“能不能提前一点点让我用新手机啊?我现在都没手机,没办法联系你。” 徐冬河摇摇头说:“我留了尼莫的手机号,补习班下课我联系他。” 自此以后,李致知到尼莫班里让他看错题,顺便还要捞过他的手机给徐冬河发条短信。尼莫后知后觉地打开手机信箱,看到李致知发过去:我想你了。 徐冬河过一会儿会回他:上完课来接你,要吃什么吗? 李致知说:中华路的鱿鱼炒年糕! 徐冬河会很准时拎着一碗鱿鱼炒年糕过来接他。他给尼莫带过一份。尼莫摆摆手说爸爸妈妈不让他吃宵夜。 李致知抓着筷子让他尝了一口。味道特别好。尼莫舔舔嘴巴,抓着自己的书包带子去找爸爸的车了。他回身看了眼,李致知背着书包,手里拿着那份鱿鱼炒年糕,和徐冬河嘻嘻笑笑说着话。这样的画面,每周会出现两次。 有次,徐冬河没来。李致知被带上了一辆轿车。尼莫和李致知挥手再见,但是李致知低头抱着自己的书包没再看窗外。 车子开过市中心的街道,开过江边,开到中华路附近的一栋廉租房。闻家升带李致知来过一次。当时屋子里堆满了香烟盒子。 现在屋内站满了人。叔叔坐在一张毛得一塌糊涂的木桌前面,看着他。徐冬河面无表情地靠站在边上,校服外套脏兮兮地扔在地上。叔叔又走上去踹了他一脚,骂道:“你们两个小屁孩是不是忘了一开始为什么帮我做事啊?是欠我钱记得吗?” 他拍了下徐冬河的脸问:“记得吗你?” 徐冬河不吭声,叔叔走到门边踹了李致知一脚。李致知直接摔到了地上。 徐冬河终于抬起头,擦了下太阳穴边淌下去的汗回答:“记得。” 叔叔笑了声,和屋里其他人说:“他还记得。然后拿我的货抽成是吧。要不是今天碰上陈老板,他说货品价格涨得莫名其妙,我都不知道你他妈有这本事。” 叔叔坐回椅子上,点了支烟继续问:“你拿了多少?老余知不知道?” 徐冬河吞了下口水。嘴巴因为被打破了皮,吞下去的口水里混着一股铁锈腥味。他说:“不知道。我自己想拿钱...” 叔叔把账本一本一本抽出来,摔到地上,大声骂着:“你抽成了的,给我一笔一笔圈出来。敢敷衍我,我弄死你们。” 徐冬河拿着笔,坐在那张木板都起翘的木桌前面。他转头看了眼李致知,李致知低头忍着眼泪坐在门边地板上不敢看他。 徐冬河把老余不参与送货之后的每一笔都圈了出来。从年初开始,为了尽快买新手机,有几笔他加过了头。叔叔问他:“是这些?” 徐冬河说:“是...” 叔叔又在他右脸颊上打了一巴掌。声音太响了。李致知抖了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叔叔忽然笑起来。他拍了拍手,和他们说:“恭喜你们,又欠我一笔钱了。” 他让人把李致知拉了起来,然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