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来干嘛,是来找乐安麻烦,还是就是为了让杨静山消失的?难不成是防着自己去见祁岁桉? 的确,以他这些年对祁岁桉的了解,若他知道自己是有目的接近他,潜在他身边,并把这些年他的一举一动都传给陆潇年的人,他估计都有可能亲手毒死自己。 其实,他也不是背主,或忘了陆家对自己的恩情,而是这些年与祁岁桉的相处,让他清楚地知道祁岁桉其实是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人。他若信任一个人,必然是审慎又漫长的。 这五年来,杨静山若不是付出全部真心对他,怎会能获得祁岁桉的信任呢。 也可能就是这样的全部真心,成为了某人的喉中刺吧。 嗐,还不是你自己当初死撑才导致的局面,现在那根刺早长在肉里,成了一根谁也碰不得、咽不下又拔不出的倒毛刺了。 杨静山揉着发胀发疼的脸,这些年这张人皮面具已经带习惯了,他捡起一旁的面具,攥在手心里。 他可以做回花朝了。 但……会不会吓到里面那位? 没想到就在这时,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花朝心里咯噔一下转过头去。 乐安一双凤眸瞪得滚圆,惊诧地望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半天谁都没说出半句话来。 花朝想重新带上已经来不及,只听乐安惊叫一声连连后退,“你、你、你是谁!” “来人……呐”乐安的惊叫还未完全出口,就被花朝捂住嘴推进了门里,砰地一声紧紧踢上了门。 乐安原本听到门外的痛呼声以为是杨静山不小心摔到了,才一瘸一拐地急忙跑出来,不料却被眼前看到的一切吓懵了。 他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鼻梁高挺,眉目俊朗,还带着几分风流纨绔气。要不是身上的衣服实实在在就是杨静山的,他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你先不要声张。”花朝的手紧紧捂着乐安,弄得乐安都快要喘不上气来。 乐安呜呜哝哝,眼睛瞪得溜圆,含含糊糊的声音从指缝中漏出,“你究竟是谁?” 掌心被乐安的嘴唇搔得有些痒,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手心蔓延开,他赶忙拿开了手。 “我叫花朝,原是龙武卫的军医。” 乐安大口喘着气,脸憋得通红,眼睛瞪得更大,“花朝?龙武卫?” 微微长出一口气,他回想刚才陆潇年的话,看样子他是真的可以提前结束做杨御医的日子了。 “那你怎么会成了御医呢?”乐安猛地后退两步,“哦,我知道了!”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乐安指着他的鼻尖道,“难怪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就是来勾引我家殿下的!” 花朝不可置信听到了什么,再次指了指自己,“我?” “对,就是你!之前我就觉得奇怪……” 乐安在这宫里也算是老人了,自从几位皇嗣接连出事,太医都是御医所随机派到各宫,但他家殿下偏是对这位新来没多久的杨御医颇有些不同。 若赶巧哪日是别的太医来请平安脉,则当日宫里上下可都是要更提心吊胆一些的,因为那日的九殿下……有很多平日不见的小脾气。譬如茶汤色泽不对,木窗格栅太低挡日头,熏香太浓缠头,墨稠了稀了……总之是不肯好好写字的。 而且太医院哪个御医不是年逾半百,老态龙钟的,怎么就他年纪轻轻就考入太医院了…… 可是,这些话还没出口,乐安两道眉就高高蹙起来了,心道也不对啊,若真是为了勾引殿下,那现在这张脸不比之前的那张好看多了? * 两日后,大盛邸报最不起眼的地方上就挂了御医院太医杨静山因治理淤渠累疾病罔的消息,可惜根本无人去关心一个五品小御医的生死。 因为一同登出的还有三日后陆府丧礼吊唁事宜。 一时间又成为盛都热议的话题。茶肆、酒楼、瓦舍里人们谈得津津有味,不厌其烦,不厌其详也不厌其旧。 皇帝受奸人蒙蔽,误伤忠良,特恩赐王府作为吊祭,追封太尉头衔并重新厚葬,赙赠珠玉、衣衾、车马、帛、粟各千。 “这下可有那些大人们愁的喽!”一商贩打扮的茶客笑道。 “愁什么?” “官家带头赙赠,下面的官们哪个敢不送?” “可陆将军不像爱财之人啊。” “欸,这盛京里除了你我,哪个把爱财写脸上了?”此人之话立刻引来大笑。 的确依大盛朝俗,亲友们需要为逝者家中送上钱帛和金币,若是有联姻关系的还要送上牲口和酒,以作“上祭之礼”。 通常关系越为亲近的,礼金礼品越为丰厚,这就是大盛的厚葬之风。 陆潇年此时权势正鼎,在这时办丧奠说他不是为了趁机敛财都无人相信。 三日后。 无名王府内,满目白绫飘扬,檀香缭绕,碎金阳光穿过松柏叶缝在湿漉漉的墨砖上投下驳驳斑影。 白、金两色相映的灵堂正中摆着三座厚重的檀木棺椁,巍峨庭柱上从顶垂下道道挽联,书墨苍劲淋漓,僧侣在一旁静立,木鱼诵经声悠扬。 来人络绎不绝,唯独不见苦主陆潇年。 一直到午后,花朝绕着王府上下找了好几圈也没能见到陆潇年的影子,他来到密室入口,把守的侍卫拦住他并告诉他陆将军也没在下面。 最后花朝带着疑惑来到后院的马厩,果然,追疾也不见了。 他随手牵了一匹马也出了王府侧门。 花朝一路疾奔直出了西城门,又朝南骑了许久,果然在城郊外的一片荒废的马场上看到了一个正在策马身影。 这里曾是陆家军以前的校场,他们自幼就一起在这里打马球、赛马、骑射。可现在被封了短短半年,这里就已蔓草荒烟满目凄凉了。 花朝在校场围栏外勒马驻足,看着夕阳里马背上的那个身影。血橙色的天幕下,一个黑色的剪影疾纵于天地间。上身迎风绷成一张精美的弓,颀长有力的双腿踩在马镫上,纵马扬鞭,掠过冒出嫩草的荒土,身后扬起黄尘。 看得出,追疾和他都已许久没这般放肆疯跑了。 花朝握紧马鞭,低头看了看掌心已经褪去的薄茧,催马提缰越过围栏,一跃冲进了校场。 感觉到身后有人,追疾不用主人催就足下加力,奋蹄飞奔而去。陆潇年转头看到迎风而来的花朝,拍了拍身下的马颈,夸了一声乖。 追疾是他亲手驯出来的马,也最是了解他,而它本身也不喜欢服输,所以追疾从未让他失望过。 两匹马在空旷的天地间尽情追逐,仿佛一时间回到了过去。 当日头落尽,云影无光,温柔的暮色开始笼罩这片原野时,追疾才算跑累了渐渐缓下脚步来。 花朝也多年没有这样纵马了,出了一身的汗。被风一吹觉得浑身舒爽。他驱马与陆潇年并肩,侧头看去,逐渐灰暗的天色里看不出那张脸上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