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以为是叶秉烛要等的人早早就候在了车里,只管按照自家大人的吩咐行事。不过,也不知是哪家大人,这般没有礼数。哪有不打声招呼就钻进人家车厢里去的道理? 马车行驶起来,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倒不是京城的道路不平,而是这马车实在脆弱,一路都是“嘎吱”作响,叫人听了都怕多走一步便会散作支架。 北渚与叶秉烛相对而坐,得意又神气地看着叶秉烛,嘴角还有一抹笑意。 叶秉烛率先沉不住气:“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谁准你上我的车?” 北渚却不恼,背倚在车厢壁上,双手盘在胸前:“难道不是你在等我?” 北渚方才可看到了,叶秉烛嘴上说着什么不要再相见,不得善终,可实际上还在午门外巴巴地等着他! 哎,看来他这三年也没什么长进,还和以前一样,想要什么都偏不说,偏要装作无所谓的死样子。 不过,谁叫北渚……叶秉烛退一步,他便进一步就是了。 “谁在等你?”叶秉烛下意识反驳。 “哦?你不是等我,那还能是在等谁?”北渚沉吟着,“莫不成你还有其他相好?” “我哪里来的其他相好?”叶秉烛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不是!” 北渚见他故作镇定,可耳朵却慢慢红了起来。他心中忽然就软成一片,甚至想,如果没有什么诅咒,没有什么束缚,他们两个都只是普通的人族,那该有多好呢? 人族的寿命短暂,他们要什么都不用在意,抓紧每一刻,只做让自己和对方欢喜的事情。 车厢摇晃,窗户上的布帘时不时飘起,车外集市上的繁华若隐若现。他们都想到了那年一同在集市,他们同吃一个红墙石头糖。 叶秉烛的嗓音软了下来:“墙子,你回去吧。我窥见过我们的结局,都不那么让人欢喜。与其耗费时间精力,却只得到这样的下场,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靠近,说不定这样才是化解悲剧的最好的……” 他话还未说完,车轮不知是碾到了什么东西,陡然一阵剧烈的颠簸! 好时机! 北渚心中暗赞一声。他早就不想听叶秉烛那些无用的废话了,眼睛盯着他喋喋不休的嘴,装作被颠得飞了起来,然后目标准确地撞向叶秉烛的怀里! 叶秉烛只觉车头一震,赶紧扶着车壁,稳住身躯。可他还未反应过来,忽然眼前一黑,紧接着一道温热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他唇上一软,如触到春水,层层涟漪随波荡开,直蕴到了心中最柔和温软的地方去。 心脏几乎是骤停了几秒,然后死地求生一般剧烈地跳动起来,胸膛都快被那颗心子冲得生疼。他的视野昏黑,几乎全然被那张思念过无数次的脸占据。 叶秉烛不知是太过震惊还是其他,一动也不敢动,手却下意识扶住了北渚的腰身。 这是他在最隐秘旖旎的梦里都不敢肖想的场景,此刻竟然成了真实。 不,现在才是梦吧?其实墙子根本没有回来过,眼下一切都只是他这三年里幻想过无数次的奢梦。 北渚精准地尝到了叶秉烛唇上的味道,如他人一般,好像还带着甜。况且还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尽说些不好听话语的嘴。可谓一举两得! “大人,方才小的没注意,碾到了路上的石头。你没事吧?”车夫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拉扯着叶秉烛几乎快要飞走的神智。他推了推北渚的腰,示意他松开。 可北渚却打定了主意不轻易松手,他甚至双手扶住叶秉烛的肩,用力将距离再拉近些。 叶秉烛眼睛都瞪大了,他一会儿想若是车夫掀开车帘看到会怎样;一会儿想即使看到了又能如何;一会儿想,墙子一定是故意的,因为车身就算颠簸,却也没有剧烈到能将他颠飞起来;一会儿又想,他的唇,好软…… 所幸车夫还知道不窥探主家隐私,虽然没有回应他的话,但……里面两道粗重的呼吸透过车帘传了过来,证明俩人还没被马车颠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北渚才不情不愿又颇有成就感地起身。他也不管车内窄小,硬要和叶秉烛挤坐在一起,十分刻意地说:“真是颠簸啊!” 叶秉烛:“……”没有揭穿他。 北渚这回如愿看到了叶秉烛红透了的脸颊,他们挨得极近,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给对方。 “叶秉烛,”北渚轻声唤他,然后说,“别想那些了,我们就在一起吧。” 叶秉烛偏头看他,眼中晦暗不明。 北渚又道:“再不相见,不是化解悲剧,而是逃避。我们一起改变命运,破解那些狗屁诅咒才是。” 见他依旧不应,北渚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那句千年前、三年前就应该说出的话语。 “我其实,很喜欢你。” 这一刻,叶秉烛耳中有嗡声长鸣。 好像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瓦解,又被人温柔地捡拾起来,拼接完好。他忽然想,那么多世,如果命运的终点注定是死亡,他何不放肆一场。 他从未得到过想要的,人间从未善待于他。让他再赌一次吧——不论结局,只要墙子一如此刻,那他便不会输。 第91章 登堂入室 马车晃悠悠地停在了官家的馆舍外。此处是为那些在京中无房屋田地,没有一处栖身的官员提供住所的。不过,这里大部分官员都是短住,因着如是进京述职,不日便会离开;如是长久在京为官,朝廷会有官邸,且俸禄也不低,不消几年便能购置房宅。 所以在馆舍里长住的,要么是官位不高,要么是出身贫寒。而像叶秉烛这样,大将军之子,却官位不高,长住馆舍的,从来未有。 就连岳凛,都已经在京中置办了宅邸,甚至还娶了一房妾室。 与叶秉烛同住的,都是在翰林院任职,出身又贫苦的几位苦读书人。他们平日里见叶秉烛一身孤傲,就少与他走动。叶秉烛也乐得悠闲自在。 车夫勒着马绳,停稳马车,恭敬道:“大人,馆舍到了。” 门帘很快被掀开,车夫却率先看到了一张陌生的秀美的脸。这张脸与马车内的昏暗融在一起,神情中的得意和狡黠便更鲜活三分。他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岁左右,身上穿着蓝色的道袍,不过头发却不曾扎方巾,只是随意地用一条浅青色发带束着。 “这是……”虽然早已料到,但车夫还是呆愣一瞬,想不起这是哪位大人。 看打扮,不像是当官的。看长相,倒像是哪家的风流公子跑出来了。 那人率先跳出马车,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头抬手,似是要接叶秉烛。 车夫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很难想象那个一贯冷然如雪的叶大人,会扶着别人的手踏出马车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