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们当日沉浮逐流的路线,可偏偏只有他们二人被浪潮裹挟着抵达了东岛。 顾云行笑了笑:“每每想来,我都觉得……命运玄妙,自有安排。” 因着有旁人在,顾云行说得模糊,但容欺听懂他了的意思。 倘若当日他们与众人一同流落西岛,以他的性子必然会纠集离火宫弟子,同顾云行相互倾轧,争斗不休;又或者他们并未流落东海,来日相见,很大可能也是武林两派相争……无论如何,他和顾云行都注定不是一路人。 而这东海深处的无名岛屿,反倒成了他们之间一个极罕见的契机。 远处的西岛逐渐远去,又过了许久,它也化作黑点,消失于茫茫大海之中了。 容欺收回了目光,进了船篷。顾云行便也随他一同入内。船篷并不宽敞,他也不再避嫌,紧挨着容欺坐下。 众人没有了岛屿作为参照,只看见四面都是连绵不尽的海水,望不见半点陆地的影子。这样的景象看久了,竟有种不知身处何地的恐慌感,甚至让人怀疑,即便调转方向,他们也寻不到来时的路线了。 海中航行的时光枯燥而漫长,起初众人还会说上几句话,到后来,便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并无辨认方向的工具,只能顺着浪潮而行。 船老大曾说过,行船大概一日就可能回到原来的航线,到时来往船只就会变多,他们也可搭船求救。 可现在过去多久了? 他们上午登船,如今……像是过去很久了。 第51章 扬帆入海(2) 日暮黄昏, 霞光映照着海面,泛起粼粼橙红色的光芒。那是与陆地日落截然不同的天地壮观,令人望而忘我,心生渺小。 容欺眉宇间现出隐忧:“快一日了。” 这一路行来, 足有三四个时辰, 海上莫说是船, 就连只海鸟都不曾见过。 顾云行:“海上风势时有变化, 船老大的话也并不一定准确。” 容欺皱眉:“天快黑了。到时视物不清, 迷失方向就糟糕了。” 顾云行宽慰他:“入夜后还能靠星辰辨认南北。”他取出一块储存的肉干递过去, “右使不必忧心,天无绝人之路。” 容欺接过食物,闻言道:“又是这句话。” 顾云行一愣,反应过来后失笑。 容欺咬了口肉干, 脸色忽地僵住,讶异地看了眼手里的食物。 顾云行:“怎么了?” 容欺默默地把肉干还了回去, 表情一言难尽。 顾云行便就着他咬过的地方尝了口,顿时也沉默了。 两人的视线扫过另外三人。当时他们只想着回东岛取帆布, 因此大半食物都由方若瑶和严帆准备……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顾云行叹了口气, 又从里面找出几颗新鲜的果子, 默不作声地分给了容欺。 容欺:“……” 天色终是暗了下来。 深夜的海水犹如浓墨,星光落入海中, 也仿佛沉入深渊, 只显出更无尽的深邃与浩瀚。夜晚的海风带着丝丝凉意, 也掀起阵阵波浪。 几人在小船中明显感觉到了浪潮涌动, 容欺的身体随着船体时不时晃动。有时浪大一些,船中还会溅进一些水花。 这样的情况下,几人都没有睡意。 方若瑶极力不去多想:“哥, 你给我继续讲狂刀宗三恶的故事吧?” 数道视线立时落在了方敛身上。 方敛咳了咳,略有些尴尬:“天色已晚,还是不要扰他人休息了。” “也不晚。”一旁一直闭目养神的容欺此时开口了,“方盟主还会讲故事?不妨说来让我们都听听。” 方敛感到为难,平日里拿来哄哄亲妹也就罢了,他还真没法厚脸皮地当着众人的面讲述自己过往的事迹。 他还想推辞,顾云行却先他一步说道:“狂刀宗……那不是三年前你从南域回来的路上剿灭的邪教吗?”他似在回忆,思索着说道,“记得当初你还感化了三恶之一的艳罗伞。她不仅相助于你,如今还为武林盟效力。” 方若瑶十分好奇:“可哥你之前明明说是艳姐姐心存善意,所以主动向你投诚呀?怎么又变成你感化她了?” 顾云行的这番话,无疑就此打开了话题。 方敛眼神复杂地瞟了顾云行一眼,转头对妹妹笑着道:“艳罗伞本是身不由己,她得知我来意后,便主动提出愿与我里应外合。” 容欺:“阎罗执伞红雨落,这艳罗伞当年可是凶名在外的女魔头,怎么在方盟主嘴里就成了身不由己?” 众人本无意,此刻也不由起了兴趣。 方敛扯了扯嘴角,便也只好往下说了:“艳罗伞原本已嫁做人妇,生有一女,后来丈夫为人所害,女儿也被掳走。她苦求无果,不得已投入狂刀门,只求能将女儿找回。” 方若瑶:“可我从来没听说艳姐姐还有个女儿呀……” 方敛叹了口气:“狂刀门替她寻回了女儿,却也给她女儿种下了奇毒。可惜孩子太小,没过几年还是夭折了。他们怕她知晓后起异心,便将消息瞒住,又生生驱使了她三年。” 容欺讽道:“这世上恶人遍地,他们倒好,非要强逼人作恶。看来是连个像样的打手都没有。” 方敛:“正如右使所说,狂刀门的高手只有三恶,其余门人武功平平,不足为惧,可是偏偏狂刀门位于群山之中,山中多瘴气,若没有路线图,想要铲除谈何容易?” 方若瑶:“艳姐姐便把路线图给你了?” 方敛点点头:“不仅如此,她还亲手斩下了其余两恶的头颅。世人皆传是我剿灭了狂刀门,实则……即便没有我,狂刀门也不会长久了。” 众人久久没有说话。 江湖恩怨许多事,三言两语道不明。 像艳罗伞这样有着隐秘过往之人实在太多,若说她身不由己,可当年死在她伞刀之下的,又有几个是真正该死之人? 方若瑶:“说到底,还是那个掳走艳姐姐女儿的人最可恨。哥,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方敛:“这个问题,艳罗伞当年也问过。” 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容欺身上,对方背靠着一截木头柱子,头部微微侧向海面,虽也在听着,却自始至终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偶尔讥讽几句。 “掳走幼女之人,背后势力庞大,狂刀门于它,不过是砂砾之于高山。纵然她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容欺察觉到方敛没有说下去,隐约猜到了些,他仍闭着眼睛,道:“方盟主,你该不会连这种事都要安在我离火宫头上吧?” 方敛:“不然右使以为,离火宫中那么多孤儿是从何而来?” 容欺睁开了眼,眼底似有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