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收拾漏了。”不过这话他自己也不信,纵然褪了颜色,这鲤鱼灯也还鲜亮得很,没道理收拾的人看不见,除非眼瞎。 他没说出来,怕这里的下人知道又是一番鬼神之论。他把灯笼举到眼前,故意道:“让我看看,里面有没有个香艳女鬼。” 逗乐了西屏,一笑,那脸上的血气又回来了。 她住的慈乌馆就在旁边,一条蜿蜒的碎石子路通过去,不是红枫便是梧桐,院内憧憧两排细竹,再里头不知什么样。她不请他进去,立在月洞门前说:“劳顿了一日,快回去睡吧,明日我托人给姐姐姐夫捎信,就说我们都平安到了。” 时修望着她进去,听见她和丫头说话,这才放心提着鱼灯往回走。及至晚凤居院门口,恍见左边那小路树下,似有个什么东西的影子闪过。他顿住脚走去看,没看见什么人,提灯一照,头上一棵叠云似的茂密红枫,月光斑斑地从叶罅里掉下来,照着那红叶似要滴下血来一般。 次日睡醒起来,听见那小丫头犀园神神叨叨地在廊下问红药,“姐姐,你昨晚也是睡在这屋里的?” 红药因见她年纪小,爱怜地把她的小圆脸摸一把,“不然我睡到哪里去?我是睡在这隔间榻上,好听我们二爷夜里叫。” 犀园挨着她坐下,“那你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红药昨夜也有些不惯,一夜睡不好,早上起来还觉脑袋沉,正说呢,“睡得迷迷糊糊的,起来只觉得累。” “呀,你别是给鬼压床了!” 红药想起西屏昨夜说的,也觉瘆人,却不露出来,“你这小丫头,什么都想到鬼啊神的,哪来那么些鬼神?我知道,因为这原是你家五小姐的屋子,她年纪轻轻的死了,所以你们疑心有鬼。” “不是呀不是呀,”犀园连连摇头,“是真有鬼,有人撞见过。” “谁撞见过?” “我们家一个老妈妈,五姑娘刚死没半年,有一回她巡夜,走到这里,见院门里有光透出来,隔着院门的缝往这里头瞧,见这正屋里点着蜡烛,可那院门上却落着锁!” “有这种事?”红药默了须臾道:“想是谁点了灯,走的时候忘了吹?” “才不是,自从五姑娘过世,这院子就给锁上了,谁到这里来?就因那一回,我们家在章怀寺里请了一班和尚来,做了法事,把五姑娘的东西清出去烧了。自此后管了一阵效用,可不出半年,又闹起鬼来,夜里好些巡夜的人都在这里听见过动静。” 正说着,那三姑娘忽然跳来,吓得犀园一声叫唤,红药赶紧将它抱起来,“这是我们二爷养的猫,别怕。” 犀园定睛一看,原来是只长毛大黑猫,圆圆的脑袋扁扁的脸,从未见过长得这样怪相的猫,细看又觉憨厚可爱,这才慢慢平复了恐慌,“它叫什么?” “三姑娘。” “是只母猫?” 红药笑起来,“是只公猫,我们太太想女儿,家里却只得两位公子,所以取的这名字。” 说话间,见西屏房里的嫣儿走来,请时修过去吃早饭。时修早在卧房里把犀园的话听在耳内,换了衣裳出来,因问她,“门口那条路,往左是通向哪里?” 那犀园看他看得脸上一红,站起来道:“就是通向园子里。” “园子里都有谁住着?” “大家都住在里头。小二爷,您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随口问问。”时修伸个懒腰,眯着眼把天边刚出的红日望一望,就随那嫣儿去了。 那嫣儿走一路,便睐着眼看他一路,终于开口道:“若说不是血亲也没人信,小二爷长得和奶奶一样好看。” 时修听了又觉别扭又有些喜欢,“你是六姨屋里的人?” 嫣儿道:“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是奶奶陪嫁过来的。” “那你是自幼伺候六姨的囖?” “那倒不是,冯家原只一房下人,没有可陪送的年轻丫头,出阁的时候怕不好看,到跟前才买的我。” 说话间走进慈乌馆,这才看清洞门内果然栽着两片翠竹,门窗刷的是油亮的黑漆,有一排白绢灯在廊下摇曳,跨进正屋,迎头便在长供案上看见姜二爷的牌位,原来他叫姜潮平。 时修假模假式地走去捻了三炷香点上,口敬“姨父”,朝牌位拜了拜,随手插在那香炉里,就掉头寻西屏。可巧西屏在卧房那帘下站着瞅他有一会了,见他上完香,笑盈盈地走出来,引他往那头饭厅里去,“往后你都到我这里来用饭。”又吩咐嫣儿,“叫厨房把小二爷的饭都送到我这里来。” 嫣儿答应着,出去叫两个媳妇担着提篮盒进来,又招来两个小丫头帮着摆饭。刚摆好,就见南台也过来了,一面笑说:“我还到那边去请二爷吃饭呢,原来二爷在这里。” 时修一见他就有些不是滋味,未必从前他也有事没事往西屏屋里跑?可先时他初到江都,以西屏疏远他的态度来看,又不见得。总之这两个人似有些说不清的道理在里头,他越想越不喜欢,只鼻管子里轻轻应了声,也不拿正眼看他。 西屏却请他坐下一道吃,“三叔,是不是老爷有什么吩咐?” 要不是按他从前的做派,哪肯轻易走到她屋里来?想必也是因为如今可以拿时修做个由头,他心里过得去了,不用再狠避她。 “大伯说周大人听说二爷到泰兴来监察水利,才刚打发人送了个拜帖,说是下午要到家里来拜会二爷。” 就算这周大人不来,时修早晚也要到衙门里去见他,何必急急地跑来?多半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这位周大人才会如此殷勤。他笑道:“周大人虽与我同阶,可听说已五十高寿了,该我先去拜见他才是。” “周大人下晌前来,还要和大伯商议借粮之事。” 时修因问:“借什么粮?” “有两处庄子遭了灾,想必今年的年成好不了,周大人怕冬天闹饥荒,想找大伯借些粮食预备赈灾之用。” 这就怪了,赈灾之粮怎的不向府里要,反来找个商人支援? 西屏看出时修之惑,端着碗笑笑,“我们老爷最是个乐善好施之人,从前逢灾年,他都肯以低价支援官府粮食,是泰兴县远近闻名的姜大善人。” 南台接口道:“是啊,府衙里虽年年有赈灾的粮食,可不是这省借就是那省调的,常常不过是个虚数摆在那里,若遇灾情,也要花银子现买,或是别处借调,这样一层一层耽搁下来,恐怕到明年赈灾的粮食也运不到,百姓哪里等得起?所以若遇急灾险情,泰兴县衙便先以低价赊购买大伯手中的粮食,等上头银子放下来,再还大伯的账。” 时修依稀记得听他爹说过,这二十年来泰兴县是有过几回这样的事。不过这些事不是他职责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