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妾身失仪。” 她本来气冲冲来诘问他,谁知碰上这样诡异的场景。江婉柔低垂眉眼,不敢给裴璋半个眼神,在?即将踏出门槛时,陆奉淡道:“去耳房等我。” 耳房在?书房隔壁,一样烧有暖和的地龙,不用在?走廊上受寒风。 江婉柔低声道:“谢王爷体恤,妾身告退。” 裴璋微垂头颅,目不斜视,在?江婉柔走后,他再次看向陆奉。 “区区两成而已,关乎数万黎庶的性命,请王爷三思。” 近日有朝堂有两件事惹人注目,一是对陈复的处置,其二便是裴璋在?月前提的,为?落云镇减免税负一事?。 当日早朝,此提议被皇帝以“按律行事”驳回,他并未放弃,翻遍律法,在?边边角角处,发现这样一行小字:“遇灾祸之年,或新皇御极,亦或加恩天?下,税负宜减。若无?此三者,然有旧例,亦得循之。” 裴璋不辞昼夜地查遍历年?的“赋役黄册”,还真找到了先例。在?皇帝登基之初,偏僻的南下诸郡有个县,又偏又穷。县令是个好?官,上梳请求减免三年?的税负,这三年?让百姓们休养生息,有余钱种粮食、种瓜果,地方?有余钱修路铺桥。 当然,此县不符合朝廷减免税负的法令,不白减,等三年?后,百姓们日子好?过了,每年?稍稍加赋加税,用六年的时间“还”给朝廷。当时新皇初登基,朝中百废待兴,皇帝是马背上打的天?下,哪儿懂什么治理国家? 看到县令的奏疏,皇帝一时新鲜,亦被 他的爱民之心打动,朱笔一挥,道:“准奏。” …… 至于成效如何,时间太远,已无?从?考究,但?的确是明晃晃的“先例”。加上裴璋的坚持,游走在?各方?之间,皇帝渐渐被他说服,户部尚书也?欣然同意,只差临门一脚,皇帝忽然认了个儿子。 陆奉统领户部,原本要下达的诏令迟迟不发,裴璋询问,才?知道卡在?齐王这里。 裴璋的奏疏写得漂亮,以至于没有人在?意他的春秋笔法。当初的小县城,县令也?只敢上疏减三成,分六年?“还”清。现在?裴璋一开口就是五成,分十年?上缴。落云镇并不富裕,或许当初的户部尚书不在?意这些?“三瓜俩枣”,陆奉的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他还是那句话: “按规矩来。” 既然律法说可按照先例,那便严格遵循。 并非他刻意为?难裴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在?既定的规则下,所有人各居其位,万事?有矩可循,方?能保国安民,社稷安稳有序。 律法不合适,可修、可改,却万万不能因?情废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旦开此先河,四?方?诸郡有样学样,或夸大其词,或伪造情状,因?一个小镇,毁了律法的威严,在?陆奉看来,这是万分愚蠢。 “两成、而已?”他嗤笑一声,黑沉的眸中却并无?笑意。 他道:“裴大人,本王有一事?请教。” “请问裴大人一年?的俸禄几何?其中两成又是几何?” 裴璋清隽的眉毛紧皱,回道:“两者并无?可比较之处。” 陆奉道:“那好?,本王再问你?。每年?举子们进京参加秋闱,按律,各郡县选出来的举子不过百人,有一郡人才?济济,一书生乃文曲星下凡,才?堪堪排名一百零一位,敢问裴大人,是否该破格录取?” 裴璋想也?没想,立刻道:“不拘一格降人才?,既是有才?学之人,当得殊荣。” “巧了,这一百零二位,和这位文曲星不相上下,裴大人,还不拘一格么?” 裴璋忽地沉默。聪明如他,已经明白了陆奉的意思。 后者再破格录取,后面还有更“可惜”的人才?,前两位都破格了,凭什么到他这儿就不行了? 规矩一旦破开,便不再有任何约束力,后患无?穷尽也?。 他闭了闭眼,尽管内心不愿承认,陆奉,或许是对的。 他又想起?“梦中”时,武帝薨,内忧外患,乱成一锅粥,最后终止内乱的,是凌霄将军的铁骑,以及武帝在?位时制定的“严刑峻法”。 武帝在?民间的名声毁誉参半,他在?位时无?人敢提,崩逝后才?逐渐有议论声。旁的皇帝继位先修皇陵,武帝先修“齐律”。在?原有的基础上,删减了类似“遵先例”这种模棱两可的表述,刚纪分明,事?无?巨细皆有定规。律法条条清晰,又格外严苛。 动辄处以极刑,抄家灭族,砍头枭首、刖足断肢,令人胆寒。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目睹新律之森严,莫不惧之。可正是因?为?有这样人人惧怕的“严刑峻法”,人人安分守己,以求自保,才?没有让国家陷入大动荡。 裴璋的手段更温和。在?“梦中”,他与武帝王屡次争吵,他不断贬官,又不断升回来,武帝看重他的能力,又厌恶他的脾性。他同样看不惯武帝频发战乱,与暴君无?异。 在?这一刻,裴璋忽然想起?武帝死后,风雨飘摇的二十余年?。他夙兴夜寐,却用了二十年?之久才?换来一个太平盛世,如果是他……或许前期会死很多人,流很多血,但?那个太平盛世,或许会来得更早。 这段日子困在?心中的迷茫,此刻有了清晰而坚定的答案。 裴璋苦笑一声,拱手道:“王爷英明,裴某……心服口服。” 陆奉的眉宇间显出一阵阴郁。 裴璋此人,让他厌恶非凡,在?那十分的厌恶中,又夹杂着一分欣赏,让他甚是棘手。 他烦躁得挥了挥手,道:“既然如此,裴大人回罢。” “日后有要事?,在?外谈论,不必来王府拜访。” 裴璋顿了一下,敛眉道:“下官遵命。” 他没有问原因?,亦没有解释。男子颀长?挺拔的身躯如青竹,消失在?呼啸的寒风中。恰好?江婉柔依门远望,还没有来的及想什么,耳旁传来陆奉沉沉的声音。 “怎么,舍不得?” 江婉柔顿时一激灵,她裹了裹毛绒绒的披风,挺胸道:“什么呀,我就是出门透透气,王爷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她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心中底气足! 她倒要问问,此前那么多年?,他哄着她喝了那么多苦苦的药汁,是何居心!那药那么苦,她还一直愧疚生不出孩子,未尽到为?妻的责任,他骗得她好?苦! 江婉柔心中逐渐酝酿情绪,不一会儿,乌黑双眸逐渐湿润,她低垂着眉目,委屈道:“妾身有一事?不明——” “昨日呢?” 不等她说完,陆奉捂着她冰冷的手,淡淡道:“昨日在?花厅中,你?二人遥遥对望,也?是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