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灌进灵堂,清濑裹紧身上的羽织,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大雪连夜并未停息,连气象局都估算错了这次降温的力度,次日的时候,樱花枝头已经全被压弯了,路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连出殡的车都差点开不进来。 出殡前留了一段时间专门提供给外来民众到访。 寺庙外聚集了很多人,清濑因为腿伤被留在原地,后续的事宜都交给了望月美代子。 和寺院住持道谢后,清濑一个人朝着寺院外走。 “是……清濑吗?”寺院外有一位中年女人正在等他,看着面熟。 “小林老师?”清濑认出了面前的人,那是中学时候的班主任。 “是啊,我是小林。”小林笑了起来,又觉得在丧事时这样笑不太好,很快收敛了,“刚才你在寺院外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点都没变。” 清濑也对她笑了笑,和她寒暄,“是来送西川老师的吗?” “是啊,我每年都会去看都踊,没想到西川老师就这样离开了。”小林看向灵堂还没被撤下的照片,又收回视线,“你的舞台我也有看哦,进到祇园之后应该很忙吧,我很难联系到你。” 联系……清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疑问,确实在进入祇园之后他进行过一段封闭式的训练,但小林为何要联系他? 清濑连忙问:“小林老师是有什么事要联系我吗?” “其实也不是联系你。”小林摆摆手,“我想联系的人是藤原柊,你还记得他吗?当时来的转学生。” “嗯,我记得。”清濑应着声,气息却是乱的。 “我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联系上他,当时你们坐隔壁桌,我想你那儿兴许有他的联系方式。” 清濑语无伦次地问:“他、是……有什么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小林的语气很轻松,“中学毕业的时候藤原走得太匆忙,很多东西都没带走,我尝试联系过他的家人,但他们都说不需要,让学校处理干净就行,我想丢掉学生的个人物品不太好,至少要问一下他本人的意思,就一直没动他留下的物品,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东西还留在学校,今天看到你的时候,我才想起来。” 久远的记忆一点点破土而出,清濑想起在毕业那天始终没有出现的藤原柊,他始终以为那日藤原柊只是暂时缺席。 “他留下的,是课桌里的东西吗?”清濑恍惚地问。 “对。”小林看向清濑受伤的腿,“这样吧,改天我到学校整理一下拿给你,或者你帮我联系一下藤原,给我一个他的地址,我给他寄过去。” “我可以跟您一起去拿吗?”清濑急迫地说完,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跟您一起去拿,现在。” “现在吗?”小林有些惊讶。 “现在。”清濑再次肯定,“就是现在。” 小林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但她也没法悟出什么原因,学校距离不远,跑一趟倒是不难,于是两人就这样在风雪中一路赶到了学校。 学校还在放假,教室里空无一人,小林配合着清濑的走路速度,也走得很慢,清濑一点点挪动脚步,从熟悉的走廊经过。 这所学校在他上学的时期就已年岁已久,经过了十多年,现在墙体都有些脱落了。 “是藤原妈妈来学校接的他,我说至少要拍个毕业照,可是他妈妈不让,就把他强行带回去了。”小林向他说明那一天的情况,“我看他妈妈脸色很差,就问了好几遍是怎么回事,他妈妈说,她是想趁藤原父亲不在京都期间把孩子带回去。” 小林应该是省略了一部分,毕竟是藤原柊的家事,她不好对外人明说,“原本藤原到京都来的时候,是被他爸爸强行带来的,没有经过他妈妈的同意,按照他妈妈的意思,是想让藤原上东京的学校。” “原来是这样。”清濑尽量用毫不在意的语气附和着。 原来是这样,当时他们还太小,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在毕业后分道扬镳了。 小林带着他来到办公室,从柜子里翻找出一只箱子,上面贴着签条,写着藤原柊的名字,她打开箱子查看了一眼。 “没错,就是这只箱子,好拿吗?要不要我帮你?” “没事,我最近已经能走很多了。”清濑单手拄着拐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托着箱子,他装作不经意地透过箱子缝隙看了里面一眼。 旧课本,一些铅笔橡皮之类的零碎,一本夏目漱石的《抵京之夕》,还有……他的信。 这封信他用了便利店最最朴素的白色信封,和配套的白色纸张,没有一点花色,也没有任何香味,因为他不想让对方察觉这是一封特殊的信。 经过这么多年,白色的信封边角已经泛黄了,他很庆幸当年没有在信封上留下任何名字,不然小林在收拾的时候,不知道会怎么想。 “我跟藤原柊联系一下,把这些东西给他。” 清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幼稚地想:我才不跟藤原柊联系,这些东西落到他手里就是倒霉了,他要私自占有藤原柊的东西,保存起来不告诉他。 小林对他表示感谢,两人又说了一阵学生时代有的没的的事,还交换了联系方式。 离别时,小林说:“现在你能实现愿望真是太好了,你当时特别喜欢跳舞。” 清濑听着这句话,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人生就是这么神奇,他兜兜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清濑捧着那只箱子从原点出发,穿过白茫茫的操场,他走不利索,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歪歪斜斜。 他穿过操场,走到综合楼一楼的105舞蹈室窗前,假期的舞蹈室自然也是锁着的,他进不去。 冬天的紫阳花枯枝败叶,很难想象这样的花丛要怎么在春夏之际的时候变成那么漂亮。 清濑在舞蹈室外围站了会儿,任由大雪把自己淹没。 箱子的缝隙也钻进了雪花,沾在了最上面的那封信上,他用手拂开雪花,可雪花结晶很湿润,把信封表层浸润出一圈水痕。 他干脆把那封信给拿了出来,信封上胶的早就没了黏性,轻轻一碰就开,他用两根手指捻出信纸,水笔写的字迹已经有些淡去,有些字模糊得难以辨认。 无所谓,他能清楚地背出每一个字。 致藤原柊: 一个人独占舞蹈室的感觉怎么样?我最近没时间去练舞,管理老师说,钥匙归还的时间不能超过晚上6点,他急着下班。不过我们都快毕业了,我说这些好像已经没用了。(笑) 就偷偷告诉你我没时间去舞蹈室的原因吧。 我妈妈去了另一个世界,前段日子我几乎快住在医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抱歉、、、